36 画中人(1 / 1)
夜宁宫的偏殿内,没有一位宫人侍候在侧,容瑾一身华服严谨,正坐在玉案前,堆积如小山的奏折占据了小半张案台,他面无表情,一本又一本的翻看着。
听见白决走进来,灯光下,容瑾抬起头看她。
“白决。”容瑾先唤了她。
“参见王上。”
“先找个地方坐。”
容瑾说完就继续低头看奏折,白决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容瑾低头翻着奏折,“坐近来些。”
白决瞄眼看了看他,朝他跟前的位置稍稍挪了半挪。
“坐到我身边来。”容瑾依旧翻着奏折,语气淡淡而温和。
白决看了看他身边的位置,除了他现在坐的椅子也无旁处可坐,她便将自己的座椅直接拖过去,坐在他案边。
容瑾看着奏折,然后,便是两厢无言。
容瑾一直翻看着奏章,一本,两本,三本......白决干坐在一旁,越来越困,心道,国君你这么忙还拉我来干嘛?有话您就快说呀,我还赶着回家睡觉呢。
过了许久之后,容瑾偏头见一旁的白决正在案上手撑着下巴打盹,他只是轻轻的勾起嘴角,没有吵醒她,继续转头翻着奏折。
其实白决并不知道,容瑾看奏处理政务的时候,从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这是第一次。
白决突然醒了一下,晃了晃脑袋,见容瑾还在那里看着没完没了的奏章。
也许是为了打破沉静,也许是还没睡醒,也许是为了打扰他,白决就问了句,“王上......相信起死回生么?”
容瑾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她,灯光下,他的侧脸投影出最好的角度,一张最好看的侧脸。
容瑾起身拿过一本书,放到白决面前。
白决一看,《齐邪》。
《齐邪》是两百年前公子阑所写的游记。公子阑一生传奇,他的见闻履历都被他记录在了《齐邪》里,《齐邪》之中写录关于他所见所闻的奇闻异事。
不过此书无复本,见过的人也不多,关于江湖坊间牵系到公子阑的传说多数都是源于这本书中的记录流传和一些渲染,白决小时候在她父王的书房里偷看过,之后白国亡了之后,这本《齐邪》估计就辗转到了西然,再到了容瑾手里。
容瑾看这本《齐邪》,难道他也相信其中那些诙诡憰怪的事情?
“这么说......王上也相信这些传说的事迹,王上相信起死回生......”
容瑾看着摇曳的重重烛火,“不知道......”
他过来拉起白决,带着她往里面走,白决一愣,这是要拉自己去他休息的地方?
白决的脑中又是一阵思绪纷乱,走进去一看就想起之前栾修说过容瑾的一句话,人家读过的书不计其数啊!现在看来栾修第一次没说大话,容瑾就连休息的地方都满是书籍和一大堆也不知是批过还是没批过的奏章。
容瑾将她带到一幅画前。白决看见画上画的是一位白衣的少女,发上系带,未至及笄。少女站在树下,天上有白雪纷纷飘落,显得那少女一身瘦弱清凉。
“看到这幅画,你有什么感觉?”容瑾看着画,问白决。
“冷......”白决说完,就后悔了。
“冷?”
“呃......这画中......不是下雪了嘛?”
容瑾沉着脸,“不是雪,是梨花......”
“......”白决想起夜宁宫外,还有一处梨园,想来这容瑾是喜爱梨花的。喜欢梨花?挺好的。
“是梨花啊!”白决道。
容瑾走到窗边,像是看着殿外梨园的方向,“想来现在......也该落了。”
白决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只是有些想知道关于这画中的人,为何能让从无多余表情的容瑾变得如此悲情。
“王上......这画中人是?”
“是一个骗子。”容瑾没什么语气。
“......”白决惊疑,“难道说......是骗了王上?”
“本王不信任何人,唯信她,连她也骗本王。”容瑾转过身,眼神里竟是不加掩饰的悲伤,“她让本王痛苦了五年,如果她还活着,本王一定要如她对本王那般,狠狠地骂她一顿。”
容瑾竟然一反常态的说了这么多,说出似在赌气一般的话来,竟不像他。
白决愣愣的看着容瑾,他又悲苦的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是,真的当她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我又不能。因为……怕她只是一个梦,也许只是一眨眼,你一转身,一眨眼,她就会消失。梦醒了,就再回不去了......呵,原来,我唯独是怕她的。”
白决又听见他自称“我”,她看着容瑾,此时的他不像是容瑾,他在自己面前坦露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却像是个孩子,一个失去了心爱的东西的孩子,原来越是强大的人,脆弱起来,越是让人心疼。
白决开始羡慕那个被容瑾深爱着的女子,她即便是死了,也能令他至此。
容瑾的眉头猛然间皱了一下,手开始攥紧,紧紧的收紧成拳,关节都已经发白,他的脸上却未露丝毫端倪,只是面无表情的又走出去,重新在案前坐下。
红戈进来,“王上,该喝药了。”
身后的宫人进来,手中托着一方玉盘,玉盘中放着一碗汤药。白决一见,嗓子就发苦。
“下去。”
容瑾只说了两个字,红戈抬头看了一眼容瑾,心中隐着关切,却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便不再说什么,领着宫人退了出去。
“取琴来。”容瑾声音依旧威严。
宫人立刻将琴在一边的琴案上放好,容瑾起身坐过去。
容瑾面若常态的抚着琴,起弦风雅,垂眸抬眼间都是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还是紧攥拳头,极力隐忍的样子。
白决并不知道,在那张总是平静的面容下,隐忍着太多的隐忍。
白决不知道他的病情有多严重,也许太后和容翎都不知道。
她看着容瑾,莫名的开始心疼这个人,她也开始羡慕那画中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恨,可以在那个人死后,都这么折磨着活着的人。
她甚至开始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女子,如果自己现在就是那个女子多好,可以陪着眼前这个人,这样,他就不怕梦会消失了,即使是他眨眼,她也不会消失,即使是他转身,她也会站在他转身便触手可及的地方。
容瑾的琴声很好听,白决就听着“观雪”就睡着了,她趴在那里抛开一切的睡着,睡相自是不必说,睡得质量绝对也是令人折服的。
所以她第二天照常的睡到了巳时方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转向床头找小星,喊琳琅。
结果,招来一群宫女,红戈也随之走进来,白决一看,委实傻眼了,她发现自己睡在容瑾的床榻上!那容瑾昨夜睡哪儿?
“王上昨夜......”
“王上昨夜看了一夜奏章,白姑娘昨夜睡得沉,王上怕您着凉,便让您睡在了这里。现在王上已经在旷华殿,让红戈等白姑娘醒了命人侍候梳洗用膳,再送您回府。”红戈道。
结果折腾到午时,白决才往宫门赶。白决觉得自己今天都别想回家了,刚出夜宁宫就碰见了容翎,看她那火势汹汹赶过来的样子,也没什么好事儿。
“白决见过长公主。”
“免了!”容翎看她一眼。之后她又不大高兴的看了白决半天,见白决一句话也没有,憋了半天开口道,“白决,你真不认识本公主了?五年前的事,不记得了?”
莫名其妙,白决道,“不记得?什么事......”
“不记得?”容翎哼了一声,“五年前你教训本公主的话,本公主可是一字不落的记着呢,还从没有人敢如此大胆的骂过本公主呢。”
“我骂过你......”白决面露惊讶,估计还真是骂过,怪不得你从见我到现在就一直横眉冷对,针锋相对的呢,感情之前还真有过过结。
五年前自己是来过西然,可是不记得有见过什么公主呀?白决心道,我骂过的人那么多,我哪记得你是哪一位?
容翎见白决一脸迷茫不知的神情,一开始还气得瞪了她半天,后来居然转怒为笑了,“呵呵呵......算了,你果真是记不起来了,这样最好,最好永远也别记起来了。”
白决更觉得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事,什么话,能让公主念念不忘......”
容翎一笑,“本公主才不会告诉你。”说完就带着一大帮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白决心想,不说就算,我还巴着求你不成?
容翎回身见白决走远,原是带着笑意的脸上变得一丝严肃,对身后的人道,“秦珂,你说我有没有认错她?”
“言语举止之间是有相似,只是她似乎不记得曾对公主的冒犯,是否是公主认错了?”
“不会错。你是没见过她那日在重霄楼对那群人吼的样子,与当年在翻云寨中时,殊无二致!还有......”容翎皱起眉头,“哥哥对她的态度,如果是我认错了,那哥哥呢?”
“是。”
“你去查一查她,实在不行,就让刈宏庄去查!”
“是!”
白决总算是回到了府中。
“白姑娘回来啦。”门旁的远彻点头笑道。
“嗯。”
白决朝里走,还没绕过影壁,琳琅和小星就听见了声音赶过来。
“白决!”小星冲出来,“有人在等你!”
“白决,你去宫中如何一夜未回呀?”琳琅问。
“太后留我。”白决问,“是谁等我?”
“没见过......”琳琅又道,“那人有些奇怪。”
“奇怪?”白决走了几步绕过影壁,远远看见正厅坐了个白衣人,回头问琳琅,“不认识的怪人,你也让他进门呀?”
“不是我想的,他是直接飞入府中的......”
“对对对!是飞进来的!跟鸟一样,从大门外直接就落到他现在坐的那椅子上,都没见他脚沾过地呢!”小星激动道,“会不会是神仙呀?”
“飞进来的......”白决也是十分惊奇,正常人轻功就是再好,若是脚不沾地的飞跃,也不过是七八丈远,府门至正厅至少也有十丈远,怎么也得脚点几下地面才能飞入厅中吧,怎么可能脚不沾地?
“开什么玩笑......”白决不信,抬脚往正厅方向走,“什么神仙,充其量就是个会飞的鸟......人。”
白决越走近越觉得那人熟悉。只见那人半倚半坐在厅中正座上,浑身上下除了白还是白,脸是白的,衣服是白的,就连头发都是白的......
其实白决是没看到,他的鞋底都是白的,从来都是一尘不染。
只是虽有这一身出尘不染的素白在他身上,那张脸还是让人觉得亦正亦邪,他看着白决进来,于是勾唇一笑,勾出一丝邪魅。
“这次你可别叫错了......”那人坐在那里,精致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