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自欺欺人(1 / 1)
成浚——
阮一瞪大了双眼,死死攥住龚依琳胸前的衣服,无形中仿佛有人按在她胸口上,无情的压榨掉她胸腔中的全部气体,然后她一点一点瘫软下去,阖上眼睛昏死过去。
“云姨!”龚依琳慌了。
“没事的。”水云霞异常冷静,走过来跟龚依琳一起扶起阮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醒过来她就会自动忘记这一段了。她遗忘的那些记忆大概真的是很难堪的,难堪到活不下去,所以她自动选择忘记,只是有些片段根深蒂固,常跳出来折磨她一下,让她想起一点什么,痛苦一会儿,然后再藏回去,不让她找到。”
龚依琳简直要疯了:“云姨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她一直这样下去,精神会崩溃的!”
水云霞的眼眶里已经噙满了眼泪,偏生坚忍,就是不肯掉下来:“为什么要去医院,难道,呆的还不够久吗?崩溃?不会的,我的女儿为了活下去,会让自己全部忘记的,就像我一样,忘记过去的家过去的一切,忘记了,就好了……依琳,你还小,以后你会慢慢明白,有的时候,自欺欺人也不见得是错的。”
龚依琳帮着把阮一扶到床上,水云霞轻轻的给昏迷不醒的阮一盖上被子,好像真的是习惯了这样压抑的情景一样,可龚依琳不能习惯。
龚依琳向来直脾气,心里搁不住事,有什么就问,可当年的事情毕竟是别人的家事,纵使她跟阮一关系再好也不能过分深究,而且阮一的性子她清楚的很,她不想说的话谁都撬不开她的嘴。再到后来她自己家里也出了事,心里的疑问也就搁下了,到了现在,那些疑团像加了热水后的洗衣粉,咕嘟咕嘟在她心里冒起了泡泡。
她还是忍不住问:“云姨,阮一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其实早就知道对不对?”
“知道?对,我当然该知道,可是……”水云霞显得有些绝望,“阮文栋在外面有女人根本不是在五年前,而是更早,比一一,比你们所有人知道的都早,只是我一直不吭声而已,因为这段婚姻是我自己求来的,再苦再难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当年一一的外公外婆苦口婆心劝了我很多次,我哥哥姐姐也都不赞成,我为了他甚至不惜顶撞最爱我的家人,跟他离家出走,可是换来了什么?依琳,你还小,不能体会一个抛弃所有,全心全意寄托在家庭上的女人,一旦遭受背叛会是什么感受。那几年我基本上是疯掉的,像一条不吭气的疯狗,没人理的时候就安安静静躲在墙角,有人打扰就会乱抓乱叫,满脑子只想着捉奸、不离婚……当时我连自己都顾不了,还能顾得上谁呢?”
“可那场大火……”
“那几年我对一一的关心真的是太少了。”水云霞自顾自的继续说,“那时候她才初二呀,早下了晚自习高高兴兴的回来,却在门外听到了我跟她爸爸的争吵。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突然有一天知道自己最尊敬的父亲竟然是那样龌龊不堪的人,她的震惊并不比我当初的少,可是她却比我这个母亲要冷静的多,只是跑出去一个晚上,第二天回来照样是朝气蓬勃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现在想想,也还是有些不正常的,因为她太冷静的了,太若无其事了,而且之后每天晚上都很晚回来,我问她怎么这么晚,她也只是说留在学校看书,不想回来听见有人吵架。再到后来,她外公去世了,我们母女几乎是被扫地出门的,我没脸去求我哥姐收留,带着她跪在她外公坟前哭,她紧紧抱着我的脖子,一滴眼泪都没流,只说总有一天她会把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拿回来?拿了什么回来啊,一身的伤……”
“云姨……”龚依琳紧紧抱着泣不成声的水云霞,她不知道自己的怀抱是否跟当年的阮一一样坚实可靠,但她相信自己一定没有阮一的坚强。这些往事,她听着都已经觉得悲痛了,可是阮一亲身经历过后还能一滴眼泪都不流,她有些想象不到,那颗心到底有多坚韧了。
阮一只睡了一会儿,但身心完全放松到一个虚无的境界中,反倒觉得睡的异常沉稳酣熟。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面灰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出现在的时间来,她揉揉眼睛,脑子还有些空洞,隐隐觉得有些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只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醒了?”龚依琳端着一杯茶推门进来,见阮一已经坐起来了就把茶杯搁在了床头柜上,“醒了就走吧,天黑了走不安全。”
“走去哪儿?”阮一一脸疑惑。
龚依琳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晟浩浚家里。”
阮一心里咯噔一下,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涌回大脑,那样小的方寸之地,竟然有能力接收这么多事情,她都有些惊诧了。惊诧之后还是要冷静下来的,她没有资格说忘记,那些事情,她自己承诺过的事情要她自己去面对。
“是啊,我该走了。”
掀开被子下床,立马觉得双腿冷飕飕的,阮一机械地去找行李箱,收拾衣服和平时常用的东西。
行李箱就放在床底,弯腰一拉就能拿出来了,她也没什么衣服,所有东西收拾完了也不过占了行李箱的一半。一罐子不满就容易半罐子咣当,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衣柜旁,爬上去把衣柜顶层的纸箱子拿了下来。
纸箱子很大,她费了些力气才弄下来,上面积了些灰尘,于是她找来抹布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了才打开。
里面其实也没什么宝贝的,不过是她小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
水云霞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虽然因为结婚的事情和家里人闹的有些不愉快,可仍旧是家里人的宝,爱屋及乌,她从小就被众人碰在手掌心,每年生日都能收到一大堆礼物,只是能让她用心收藏的就只有外公送的礼物,因为只有外公最了解她的心意,哪怕外公很忙,不能常常陪在她身边。
例如她五岁的时候,外公送了她粉红色的公主裙:“我们家的小囡囡上幼儿园了,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自卑不怯懦,要抬头挺胸的做人。”
又例如她升小学的那一年,外公送了她蓝色理纹的Waterman钢笔,虽然不是最名贵的最值得收藏的那一支,可是外公说:“地基打得牢,房子才能建的稳,学写钢笔字也一样,要从小练,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是你的深层内涵,单靠衣服显现的只是庸俗的表层。我水苏胤的孙女,要从里到外都是公主。”
外公的的确确是从小把她当作公主一样的,疼在手心里,吃的用的学的,全部都是最好的,外公那样疼她,哪怕在人世弥留的最后,也还是念念不忘她。她记得那是她十四岁生日,外公肝癌晚期住在医院里,因为药物和疼痛的缘故,早几个月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只能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人都已经都已经瘦的皮包骨了,竟然送了一个肥嘟嘟的棕色的狗玩偶给她。
外公说的话,她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说:“外公就不行了,再照看不了你妈妈和你了,也没人替你们赶走那些牛鬼蛇神……抱紧这只狗,一一,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这个狗玩偶会代替外公守着你,但是一一,我最疼爱的小公主,以后你要代替外公好好照顾你妈妈了。”
公主裙阮一是再穿不了了,箱子里的东西她只带走了钢笔和这只狗玩偶,再把箱子放回去的时候明显轻了不少,不过她的行李箱就满满当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