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因（1 / 1）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大厅。
大厅里摆着超过很多碗筷与食物。这里面竟然有满满一屋子的孩子正在吃饭。
有几个年轻的修女跟着那些孩子身边。小声地跟他们说着什么。
除了修女，这里没有一个是成年人。
凌一数了数，在吃饭的这些孩子，有四五十多个。
他们看上去有十一二岁，或者十三四岁？凌一很难分辨这其间的差距，但她能肯定，他们每个都比自己要大。
桌上的食物已经丰盛得惊人，但还不停有修女端上新的食物，孩子们不时发出欢呼声。
凌一走到熟悉的那群孩子身边，他们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个小声说：“看，不是她做的。她们让她来吃饭。”
凌一在最近的位子坐下，埋头飞快地把食物住嘴里扒。
少年就坐在她的侧面第二个。
在没有人看着的时候，得意地对她笑。
他凑过来，问她：“你知道我对修女说了什么吗？”
凌一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点也不在意，得意地继续说：“现在要去好家庭的人是我了。”
凌一终于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她抬头看向少年：“总有一天你会被识破的。他们是大人，只要每天跟你在一起，很快就会明白你是怎么样的人。他们会厌恶你，提防你，甚至把你赶走或者把你投进监狱，那是你该呆的地方。最后你什么都不会得到。”
少年一点也不在意，嘻嘻笑说：“那又怎么样。你知道杀人其实很容易吧。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武器。等我去了，我先会装乖卖巧地讨好他们，然后，等有一天他们开始喜欢我，对我放松了警惕之后，我就用厨刀杀死他们。别人会以为是入室抢劫，没有人会知道是一个孩子做的。我会获得他们的遗产。那时候你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他说着，感慨地叹了口气：“真希望他们不要惹我不高兴。诶，看心情吧。得看他们合不合我的心意。”
他挑眉看向凌一：“现在，你知道了这些，你可以去向修女告发我了。”
凌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二个修女，就立刻收回目光，垂下头摇摇头。
她知道，现在没有人会相信她的。修女们只会认为她是想报复少年的告密。这也是少年会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原因。他要让凌一明白，就算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也拿他无可奈何。他要把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小姑娘吓破胆，看到他就感到害怕。
他喜欢这种掌控着一切，把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但是凌一想：少年要失望了。这并不太像是为了领养而做的安排。
如果叫她说原因，她会说不出来，但是她知道，一定不是。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被聚集到这里？
凌一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警惕又恐惧地命令自己不要害怕，并且开始审视周围的环境。
塔娜修女与一个男人站在离凌一桌子很近的墙边说话。
那个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的表情很疲倦。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在孩子们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在他们身上寻找什么。
凌一端着自己的小碗，向他们的方向移了几个座位，能听到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修女说：“星辰在上，这都是些可怜的孩子。哪怕有一二个并不是好孩子，但他们什么都不懂。但是为了全人类，我们不得不如此。”
“是的姐妹。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初衷。不能忘记我们在维护的，是怎么样的正义与和平。”男人用浑厚的声音附合她的话：“我想，神也不想看到人类数万年的文明被异族践踏摧残，更不愿意看到人类被灭绝。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记住我们的使命，姐妹。”
然后他离开了修女，大步走到欢天喜地的孩子们面前。
这恐怕是这么久以来这些孩子第一次穿得这么干净，吃得这么饱。他们兴高彩烈。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聚光灯直射在男人身上。他身后，是神的巨像，他穿着黑色的制服。这制服与警卫队的人不同，却又有些相似。胸口缀满了勋章和功勋带。他相貌并不突出，但动作利落而干练。
他站在神的面前，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所有的孩子。
凌一放下食物。注视着这个男人。
她现在所在之地，是帝国属下的教会，应该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才对。但是，她的危机感却是这样的强烈。甚至有逃跑的冲动。
“我可以欺骗你们。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真相。”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所有人都停下了咀嚼。瞬间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茫然地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转身一挥手，整面墙壁的亮了起来。面目肃冷的播音员正是在严肃的语气说道：“同胞们，所有帝国的公民们，全人类已经到了最危机的时刻……”
男人站在画面的中央，他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女播音员。“在三个宇宙日前，异星联盟已经向帝国宣战。如果没有阻碍，几年之后，他们的战队将会到达地球。人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据帝国第873513条法令。你们被征召了。成为A89计划的一员。”
孩子们即不明白第873513条法令是什么，也不懂什么叫征召。
还有孩子完全没有明白重点，惊讶地叫：“异星联盟？是外星人？纳里星人不就是外星人吗？是纳里星人要杀我们吗？”
不知道谁大声叫：“他们会吃了我们的！”
顿时大厅里乱成一团。有些孩子想要跑出去。有些被推倒踩伤了。
凌一站在这些孩子中间，像是一块屹然不动的标杆。她高声问：“先生，您的意思是说，我们是军人了吗？”
“是的。”男人提高了音量，让这二个字像是雷鸣。压下孩子们声音。也震撼了所有人。他们呆站在原地。军人？
有人问：“A89是什么？”
“军事杂志上有写A是步兵的的代号！89是分类！！我们是步兵，蠢猪。帝国的人会给你一把枪，叫你去跟外星人打架。”有人叫道。
“但是我们还是孩子。”有个男孩高声说。平常也许他一直声称自己是一个大人，不是奶娃娃，但是在这个时候，每个孩子都认同他说的话。“我们还小，你们不能让我们去做这种事！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不是有机甲兵吗？为什么要我们这些孩子去当什么鬼步兵！”少年也尖着嗓子大声嚷起来。要他去为了别人跟可怕的外星战士战斗？别开玩笑了。
“你想靠我们这几十个孩子，做为步兵，去拯救人类？”
“不止几十个。你们将会有其它的同伴——很多其它的同伴。你们所有人，都将被送到独立星球。你们在那里接受训练。渡过训练期后，就会在我们的培养下成了最优秀的战士、军官、甚至统帅最统的最高长官。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而奋斗，成为帝国及其它所有附属殖民地的保护者。”
孩子们开始骚动了。
残酷的战场他们都只在电视上见过。有些人显得跃跃欲试，有些则害怕得要哭了。
少年尖着嗓子嚷道：“你神经病啊！我可不想被外星人吃掉，我才不去送死呢。什么军官统帅的，我不稀罕。我根本不是帝国公民，我是游民。帝国从来没有管过我们，凭什么叫我来保护它？！我要回家！”
立刻就有几个孩子附合着叫道：“对，我们是游民。我要离开这儿！我要离开这，你们凭什么关着我们！”
男人看向尖叫着哭喊的那一个。说道：“你可以离开。”
什么？！
没有人料想到他会回到得这样干脆。
连少年都愣了一下。
男人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他们用一种架送货物的方法，抬走了那个孩子。
还没有走出门口，孩子就因为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尖叫挣扎起来。
但提着他的人不为所动。仿佛自己手中抓着的，只是一件破烂。
门关上之后，孩子的尖叫声就嘠然而止了。
“你们把他怎么了？”有一个孩子带着哭腔打破了大厅里的死寂。
“我们虽然有高科技的装备与更加科学的训练方式，但没有办法把一只猪教到能飞。他的表现，说明他不拥有成为合格军人的基本条件。那他的对我们来说就毫无意义。应该被送到合适他的地方去。”
“你杀了他？你不能随便杀人！”另一个孩子大声叫起来。
有孩子叫声骂道：“他们才不会在乎我们的生死。没有人在乎我们。我们只值100个信用币！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男人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这些孩子，说：“他们只是去了更适合他们的地方。”
有孩子因为他这给人压力的目光吓得哭起来。
还有几个孩子尿了一裤子，因为失控而被带走。很快场上就只剩下寥寥二十几个人。
只是一场谈话，就有一半的人被“淘汰”。
这些剩下来的孩子中，有些人快哭了但还没有哭。有些人茫茫然地坐着，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似乎不确定现在该怎么办。还少数人则眉头皱得紧紧的。
少年没有再说话，他跑到凌一身边，拽着她的袖子，站在她的身后。仿佛只要他前面的这个是这些孩子中看上去最镇定的人，也能对他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而之前，他与凌一之间的仇恨，好像也完全不重要了。他小声嘀咕：“这叫什么事啊。呸。帝国的人就是这么不要脸。”
凌一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向那个男人问道：“为什么不去征召那些基恩优秀的孩子。”她只是一个能源技工的女儿，而少年是被遗弃的低劣基因携带者的孩子，在场的其它人，恐怕也不会比他们好多少。“如果人类这么危险，应该叫更加优秀的他们去，他们比我们聪明，比我们反应更快。得到更多的社会资源，享受了更好的教育。为什么到了紧要的关头是我们？这不公平！”小小少女还没有成熟到明白全人类的利益具体是什么意思。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在她的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没有人来保护他们。现在却说她有义务去保护别人。
那么公平与正义呢？
少年怕男人会立刻就叫人来把凌一也带走。为了摆脱与她的关系，他立刻松开了她的袖子退开好几步。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
但是男人却并没有那样做，他看向瘦弱的女孩，眼神很复杂，也许他认为，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来，说明凌一比这里其它的人都要敏锐并且大胆。
他高声说：“基因优胜者们，也有更加适合的战场。这是一场全人类的战争，每一个人都将为了全类的利益而奋斗。每一个人都将被安放在最适合的位置。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凌一不知道“更优秀更适合”是什么意思。
男人继续说：“他们会参加这场战斗，但是，他们不会像你们一样在最前线。他们会坐在层层防御后面，坐在整洁干净的房间里，喝着茶或者咖啡，干净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跳动。并且肩膀上要比你们要多出好几道杠。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得到比你们更好的生活环境。以后也要继续这样。世界对待你们是不公平的。但这就是现实。你们永远不会有别的机会。而现在。我给你们带来的，是唯一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参加这个计划之后，在未来你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再取决于你们的基因等阶或者出身，全部取决于你们自己以后付出多大的努力、得到多大的成就。也许你们只会在战场上默默地死去。但是也许，你们中间，会出现无数个英雄拯救人类，并且将所有那些曾经凌驾于你们头顶的人踩在脚下。得到至高的权力与力量。”
所有的孩子们都呆住了。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问：“他是什么意思？”
有人回答他：“你会要什么就有什么，白痴！”
凌一看着男人。
她曾经觉得，只要有家人在，以后的生活根本不需要她操心，反正无非就是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像妈妈一样平淡地过完一辈子。但是家人遇害了。
后来，她以为警卫队是保护者，会为自己的家人复仇，结果他们却是凶手。
再后来，她以为面慈的修女是拯救者，
但这些看似和善的人，也是不可靠的。修女把她带到了这里。让她来完成“她的义务”。
那么这个男人呢，他说的话是可信的吗？
他提到了力量与权力。
小小少女突然觉得，也许从一开始，错的就是自己。她总是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希望别人来拯救自己。以为可以寄希望于别人给予的“公平”与“正义”。
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与信任的，只有自己。
她要调查这件事是怎么回事，或者要报仇，都只能自己来。
她永远都不会再期望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
那么自己就必须要得到力量！
男人肩膀上闪闪发亮的肩章和帽沿上肃穆的帝国徽记，代表着无上的权力与不可侵犯的威严。如果有一天，当它们被佩戴在她的肩膀与胸膛，所有负罪者都会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我愿意。”凌一站起来。
所有的孩子都看向她。
她？她那么小，还没有自己高呢。异星人也许只需要一个小指头就能捻死她。
那个男人也似乎感到意外，毕竟这个孩子看上去太幼小。
他简直怀疑，她能不能活过训练期，照他的本意，这个孩子根本不应该留下来，留下来也是浪费资源。但是她第一个站起来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她适不适合，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他要的是“第一个鼓掌”的人。反正他的任务只是鼓动这些孩子们，在他内心深处，根本不认为这其中会有人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甚至不认为整个计划都是愚蠢的，这些孩子不可能活下来。这些孩子的死，毫无意义。
但是他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女孩。好像凌一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将来会有了不起的成就。
毕竟他的任务只是照本宣科地向这些孩子进行一场早就排演好的演讲。用遥不可及的荣誉与权利做为诱饵，减少负面情绪笼络人心。
凌一小小的躯体广阔的大厅里，显得分外渺小与单薄。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孩子站了起来。
少年没有等到最后，他也许是被男人所描绘的未来所吸引，也许是明白了“不可能有别的出路”这个现实。
他从凌一身后走出来，一脸的坚毅，凛然朗声道：“我也愿意”仿佛军队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
男人向这些孩子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像对待成年人一样。
凌一觉得，他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时，是有重量的。给人压力。这让她也不由得挺直了背和腰，站得更直。
他看着这些完全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残酷的孩子们，说：“明天你们将会被送到独立军事星球。”
这场会面结束了。
神色各异的孩子们被修女带着向外去。
凌一也在其中。
但走出大厅的时候，有几个拦住了修女。
“你们这里有收留一个小女孩吗？”
那个人的表情很严肃，穿着黑西装。皮鞋很亮。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站着好几个警卫队的人。
“什么样的小女孩？”修女问。
“大概七八岁也可能像九岁的样子，一个人，一般公民小孩的打扮。”
“你们有照片吗？”
“不，很可惜没有。”修女又问：“请问您是她的什么人？”
那个人以为有了希望，连忙说：“我是她妈妈的同事”
凌一想，他撒谎。妈妈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能源矿，能中心都没有去过，她的同事只有矿上的那些人，现在他们已经全部不在了。她向后缩了缩，踩到了少年的脚。少年无声地对她做了个手势，一幅马上就要把她的身份拆穿的样子。
凌一知道他只是吓唬自己。他不敢这么做。而她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被询问的修女摇摇头：“不，这二天都没有单独来的小女孩。我们是面对低层的孤儿院，如果是公民家庭的孤儿，也不会送到我们这里来。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男人很失望。
凌一挤在孩子们中间，从他面前走过。她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害怕，步子稳又快。
没有人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