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章 舒战 时机(1 / 1)
阿紫是陪着舒兰再次出门“逛街”的,等到她们再见到那位西胡可汗时,他正和全身裹着斗篷的男子悠闲地晃荡在城镇里,大概就是所谓的考察民情。
可是心急火燎找出来的夫人,并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的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她们,阿紫忍不住偷瞧了她一眼,她觉得夫人的目光是定在那蒙面男子的身上,是悠远又深长的目光,含着……说不出的痛苦。
她并不知道夫人有过怎样的过往,不过看着她平日背脊笔直的站姿举止,却偶尔露出这样深邃如渊的沉思,她想夫人的过去一定不是平静如水的。
“阿紫。”
“是,夫人。”
“找个机会上去,告诉他们我明日一早会去塔戈菈雪山,顺带告诉他们,我最爱看的景就是山。”
阿紫颔首,“是,夫人。”
替主人传话办事,阿紫自然不是第一次做,甚至她早已做的游刃有余,各种借口皆是信手捏来。不过只是这样说,夫人想见的人就会来见她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该是有多深的羁绊?
吩咐过阿紫,舒兰转身便要回去,尽管同赫连远说她在脑中演练了千万遍与舒战重逢的场景,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想说的话,好像突然间全都消失了。
她今天回去,是不是应该把话写下来,好好背一背。
“夫人。”
“阿朱。”舒兰看着小跑过来的女子,“跟上了吗?”
“是,他们虽然兵分两路,但最后都落脚在一家香料铺子。我已经打探过了,这家铺子的老板是西胡人,在护叶已经经营了十余年,信用人品都很好。”
十余年?壑帝的根,扎的也是深呢。
“嗯,我知道了。”
看来,宋老将军的确是采取了里应外合的策略,不过潜伏进西胡之后,他们打算做些什么呢?呼延烈可以在街上晃荡,就算带着暗卫也说明他对护叶的安全很是放心。而且茶寮拼桌的举动,真的是巧合吗?
既然能够被誉为最聪慧的太阳,呼延烈的行为举止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在舒兰看来,突厥可汗的成功在于情报,而呼延烈的成功在于治国。
西胡身处突厥与西蛮之间,面对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充满侵略情怀的国家,西胡能够屹立不倒,甚至成为西州中最为庞大的商贾之地,这都要归功于呼延烈。早年年轻继位的他顶着极大的压力,组建了一支攀越岚敏山脉和塔戈菈雪山的队伍,凭着发现雪山上的稀珍药材并打通和迦国的商贾交易,从而日进斗金。如今西胡护叶帝都的坚固繁华,既是突厥都不可比拟。
是以,呼延烈的执政手段可见一斑。
突厥、西胡和迦国。
舒兰叹了口气,她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考虑太复杂的事情,她的心里只想为自己的母国而战。
可惜啊……真是可惜啊。
不过,这也让她认识到一件事。
生活,是要为自己而活,战争,亦是要为自己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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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戈菈雪山,是西州的神山。
但因为主峰位于西胡地界,所以西胡人一直相信神明更护佑于他们的这片土地。
皑皑的雪山之顶,四季洁白无瑕,让人看着只想到两个字,圣洁。
可是世间的人,却并不皆能如此圣洁。
舒兰骑着马,踱步在雪山脚下,雪白的服饰和景色融汇一体,而寒冷的风吹拂起倾泻的乌丝,一片黑白交融。
“公子也来赏景吗?”
背后传来马蹄踏在薄雪上的声响,舒兰勒马侧过身子,男人仍旧蒙着面,一身的斗篷装扮,如果是在迦国,一定被人频频围观。
男子露出的一双眼睛安静地定在她的身上,或者是定在她同样被遮掩起的面上,“我可否一见姑娘的真容?”
“不是来赏景,而是专程来看我的吗?”舒兰也看着他,话音自如,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公子若是露出庐山真面,我自然……”
倥偬间,他忽然伸出手,拉下面罩,现出自己的庐山真面。
而露出的那张脸,和舒兰的记忆里有些不一样,他老了。曾经稳重的青年如今白了半头黑发,就是五官都陷进了消瘦的面孔之中,可是这个男人,的确是舒战。
“舒战。”
尽管有那么一刻,舒兰希望他不是,可这就是现实。
这会,舒兰也大方地拿下了自己的面纱,笑意遍布的一张脸,连她自己察觉到的时候都觉得惊讶,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呢?为什么对着这个人,自己的嘴角竟还可以洋溢地这样从容。
“真是没想到,我们两个都是死人了,竟还能见上一面。说起来,我现在只用了一个兰字,你似乎也只用了一个战字?要是在从前,我一定觉得这是缘分吧?”舒兰用最自然的音调同自己的夫君交谈着,“不过比起叙旧,我有更重要的一个问题要问你。”
笑颜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剩下浓重的,就好像山顶终年不化的雪。
舒兰的眼睛霎时阴冷,声音里带着沙场上厮杀的决裂,切入正题。
“西陉关破,是你偷了父亲的令牌,替西蛮开得城门吗?”
交汇的目光,谁都没有躲闪。舒战僵硬着身躯坐在马上,沉着嗓音,缓缓开口。
“是。”
“那么,我的父母兄弟,战死的两万兄弟们也就都是死在你的手上了?”
“是。”
这时就连舒兰都觉得自己的嗓子开始沙哑苦涩,“你的主子是谁?迦国壑帝,还是西胡可汗?”
这么问的她,其实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
舒战绷紧的神色开始有些飘渺恍惚,他是隔了多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地看过她了,舒兰,他的妻子。
可是相识的十余年里,他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站在舒兰的面前。
他背负着不能告知于人的秘密,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只剩下了罪孽。
而在今天,他终于可以将这些深藏已久的话吐露给她听。
“我是西胡和迦国人的孩子,在很多年前的西州,对于与中州人通婚的混血孩子是极为鄙夷的,甚至被视为最底层的奴隶。在那种生活的背景下,是迦国壑帝收容了我们,他给予了我们很多财富,让我们得以在西州立足。当然,付出的代价就是要作为迦国的暗线,为壑帝提供西胡的消息。”
“可是我们这种身份,大概太受人瞩目了。西胡也看中了我的长相,将我重新派往迦国做奸细,也就是这样,我被你捡回了家,西胡见我藏匿于迦国将才之家自然很高兴,壑帝也阴差阳错将我作为监视舒门的眼线,直到……西陉关破。”
舒兰插嘴,“舒门被用来作为攻打西蛮的借口,成为了牺牲品。”
两人互相平静地对望着,谁的面上都看不出什么悲戚难堪的表情,可是翻腾在心中的江水,已不知越到了多高。
须臾舒兰神色不变地勒马靠近舒战,“真好,这么说来,我要你的命就不会是要错了。”
忽然出手的匕首锋刃抵在了舒战的咽喉上,只要进一寸,便是鲜血喷涌。舒战身下的马匹似乎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开始骚动起来,可舒战硬是勒住缰绳,将马控制住,让自己的咽喉不离匕首半寸。
舒战看着舒兰,此刻他并没有死亡临近的感觉,只是用沉重的音调回道。
“我的命是你的,你来取,我绝无二话。”
“呵,可真是勇敢啊。”
然而这话听在舒兰的耳中,只有满满的嘲笑。
“你打开西陉关城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果决勇敢吗?想到要杀掉待你如亲子一般的我的父母时,你眨过眼睛吗?你的骑射武功、文史才艺,都是我的兄弟们教的,你害他们的时候,犹豫过吗?还有柳渊他们,视你如手足兄弟,他们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的心,痛过吗?”
“舒战。”
念这个名字的时候,舒兰不知投入了多少感情,好似红烛成亲的那夜,她想着要和他一生白首一般。
“还有我,我把自己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对我说要我嫁给你的时候,还记不记得对我许下了什么承诺?是白首不离啊,舒战。”
“不要叫我!不要这么叫我……”
他受不了!他受不了再听见这个声音,再听见舒兰这样呼唤他。
尽管这个声音,他在梦中思念了无数次,可是每次醒来,看着西胡的光景,他就深深知道背叛了舒门,背叛了兄弟,背叛了舒兰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听见这个声音。
背叛的这个烙印,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他怎么可能没有犹豫过,怎么可能没有痛过,可是壑帝有着救了他一家性命的恩德,他从出生起就被培养成暗卫,效忠壑帝是他此生不能改变的宿命。
舒战,这个名字是舒兰赐予他的。
可在他背弃舒门的时候,他就没有资格再叫这个名字。
“我自小受得是暗卫的教育,你应该清楚迦国的暗卫,永远都只有一个主人,任何的感情都不能动摇我对主人的忠心。”
“呵,忠心?”
一句暗卫,就可以明白他为什么对她们这样绝情,又这样狠心了吗?
舒兰当然知道什么是暗卫,他们生活在阴影里,掩饰住自己的表情的心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是没有自己心情的。
所以,纵使舒战活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可是这个人披着暗卫的这个身份,那么她所认识的还是舒战吗?
冰莹的雪花飘洒在两人的头顶,落在两人的衣衫上,舒兰缓缓放下了匕首。
“你对迦国那么忠心,不知这话让西胡可汗听见,他会是什么表情?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就是呼延烈吧?如今你还留在他的身边,是准备伺机动手吗?被誉为西胡最聪慧的男人,要出手不容易吧。”
“我还没有得到指示。”
“是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吧。”
如果是她的话,在九天门破之时,西胡可汗被杀,届时才是让西胡陷入恐慌的最佳时机。而今,唐雪松已混入西胡,恐怕这个时刻未必会太远。
舒战不明白此刻突然卸去了杀气的舒兰想要做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她说下去。
“今天我不要你的命,就这么杀了你,我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爹娘,而且就像没有到你对呼延烈出手的最好时机。”
舒兰重新拢起面纱,阴沉的瞳眸逐渐恢复了雪湖的清澈宁静。
“对我来说,也没有到取你性命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