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三章(上)(1 / 1)
01.
本来这么短时间里找房子住不太容易,但刚好有个人要转租。
房子就在医院对面,两室一厅。
姑姑早就帮我联系好了,订金也交了,就等着我搬进去。想着家里有病人,住在医院附近,都是很方便的。我每次回镇江,便打包一点东西。几次下来,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和搬家公司约定好时间,我环视空落落的房子,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当年爸爸出事,急需用钱,就把原来的房子给卖了。这个小公寓,是后来租的,老小区,比较偏僻,当然租金也便宜。头几年,我难得回来住几次,但至少爸爸在,还有点人气。后来爸爸长期住院,这房子便越来越冷清了。我的房间本来就没什么,客厅也没有,爸爸的房间······我开门进去,门把手太陈旧,我只是稍微用了些力,它就不争气地脱落了。
圆木头掉在地上,一直滚到了床底。
我原本要一走了事,想想还是去捡。
我跪在地上,用手去捞,但却碰到了硬硬的盒子。
把盒子慢慢挪出来,打开,全是信件,保存得完好无损的信件。每一封,都是鼓鼓的装了好多张,每一张里,都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除了第一封。
我原以为是父母当年的情书,可所有收件人与寄件人都不是爸爸,而是母亲与一个叫做陈成的人。好奇心驱使我打开最薄的那第一封。
陈成:
你在部队还安好吗?上次我托熟人带给你的红双喜你收到了吗?你不要总是做出头鸟,好打抱不平,要和领导打好关系,要不然怎么早点回来?
是我对不起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你会恨我吗?不然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没有脸再见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你写了这封信。
唐业说要娶我,说要为这个错误存在的孩子负责。
但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想嫁的人只有你。
我求求你……如果你还爱我……如果……我的眼泪已经打湿了信纸,我再也写不下去了。
希望你看到从我的胡言乱语中明白我心意……
我拿着信封,仔细观察,发现上面贴了邮票,但是没有盖邮戳。
这也是唯一一封,寄信人是妈妈名字的,但应该没有寄出去的。
所以……
那个“错误的存在”是我……
妈妈因为我迫不得已离开了情人,嫁给了爸爸。她原想用这封信挽回情人,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寄出去。
如果寄出去了,会怎么样?我就不存在了吗?为什么没寄出去?我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一定是爸爸把信藏了起来,妈妈以为情人不要她了,只好嫁给了爸爸。多年之后,妈妈与老情人相见,解除误会,抛弃家庭,毅然决然地走了……
怪不得她那么讨厌我,讨厌到这么多年都不愿意见我,讨厌到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不愿意见我,讨厌到一点都不在乎我会不会讨厌她。
我一阵苦笑。
剩下的信件我也没兴趣再看了,正准备收起来,却发现盒子盖里面贴了张不完整的照片。
那一定是三个人的合照,但撕掉了三分之一,只留下爸爸和妈妈,而妈妈的腰上,被另一条手臂挽着。
就像电视剧的三角恋,爸爸撕掉照片里的“陈成”,却还是留不住妈妈。
所有的故事都浮出了水面。
我将盒子随意塞进一个箱子里,又回到爸爸的房间。把门把手从床底捞出来,扔进垃圾桶。
我打电话告诉姑姑,说我有事要回去,先不接爸爸去新租的房子,等我下次回来再收拾。
02.
坐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望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
我多想永远地逃离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一会儿,我又想起妈妈信中那个“错误的存在”。
我开始庆幸,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地明智。就算我的人生一团糟糕,我也没有让一个小孩生下来就成为“错误”。
祝我27岁生日快乐,我对自己说。
03.
旅游淡季的时候,不用出去带团,就坐在办公室里,比较清闲,可是工资也变少了。
大学里积攒下来的兼职关系还都在,之前在几个群里问了问,找了份下午五点到八点的促销兼职,一周只用工作三天。
其实回来也没什么事,但我想让自己忙起来,就和督导打商量,晚上去超市兼职。
“新西兰进口牛奶!限时折扣啦!买就送复古陶瓷杯!”
扮作大奶牛的公仔,在超市里,向来往的人发传单。
说实话,比起一旁叫喊的同伴,我更愿意扮作公仔,商场里开着空调不热,就是有点闷,但能挡住脸啊!
只是有些孩子太淘气了,动不动过来打我肚子。
有些大人更淘气!还来拽我尾巴,摸我屁股!
上海人民是没见过公仔吗!
我刚准备提起我大大的鞋子向前走,不料后面有人再抓我尾巴,我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你没事吧?”一个甜甜的女声问道,语气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哦,我只是看着好玩,没想到把你弄摔地了。”
我想说没事,可知道她听不见,就摆摆手。
公仔衣服实在是太庞大,我完全站不起来,来帮我的同伴是个娇小的女孩子,根本没有力气。
大概是我太滑稽了,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笑我。
又是那个甜甜的声音说:“Alex,你把他扶起来吧。”
然后,便是强有力的手臂,将我一把抱了起来。
我站定后,摘下公仔头。
站在我面前的女生拉着她的旁边的人,撒娇似地自责道:“怎么办,是个女孩子哎!”
我的目光定格在那人的脸上,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唐子幸?”他问。
“你认错人了。”我立马戴上公仔头,背过身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发传单。
身后传来对话。“Alex,你认识她?”
“嗯,以前的同学。”
我感觉到有人塞了一张卡片在我手里。
“你要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这是我名片。”他说道。
我将名片紧紧握在手里,捏成一团。
再次摘下公仔头,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我躲在圆柱子后面,远远看过去,他扶着购物车等升降电梯,那女生站在他旁边,两人有说有笑。
工作结束后,我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片,撕得碎碎的,扔进垃圾桶。
“以前的同学”、“以前的同学”、“以前的同学”······这五个字不停地在我脑子里打转。
只是“以前的同学”吗?
当然了,在女朋友面前,怎么能称我是被抛弃的前女友呢?
我自嘲地笑笑,觉得这次重逢太过荒唐。
他过得很好,我在心里有了这样的认知。
分开的这些年,他出国念书,交女朋友,样样没耽误。从他的衣着打扮看来,想必在事业上也有了一番成就。褪去当初的稚嫩,他现在像个真正的男人。
还是一样的音色,但明显说话沉稳了很多。
眼神······
我反复品味刚才他的眼神,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他一眼认出我了,不是吗?
我该高兴吗?
他至少没有把我完全忘记,对吗?
我该高兴吗?
04.
身体里沉睡已久的酒瘾复苏,我突然好想喝酒,好想喝醉。
我打电话给顾岩:“上次不是说有个朋友,什么的?新酒吧?带我去玩玩吧!”
顾岩有些心不在焉:“那不是我朋友啊,是致文的,我还没去过呢······”
“这样啊······”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去酒吧?不是说戒酒?难不成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我笑:“戒酒失败了呗,其实去哪里也无所谓,我就想找个人陪,你在哪里啊?”
“我在画画呢,不过没事,我来接你啊,你等着。”
05.
看着蓝色的霓虹灯招牌,心都在滴血。
“南山南,好像是首歌的名字呢。”顾岩在我旁边说道。
我笑起来:“是吗?”
因为都是第一次来,没有熟人,我们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不过正和我意。
我们要了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摆满了整个桌面。
顾岩先干了一杯:“我今天模特姿势总是摆得不对,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我也干了一杯:“这有什么的!下次我去给你当模特!”
顾岩上下打量我:“你行吗?”
我拍桌子:“怎么就不行了?”
我往顾岩身上揍,眯着眼睛说道:“我要《泰坦尼克号》里那种,只带宝石的那种!”
顾岩把我推开,抖抖肩:“好吓人,听到了一个很恐怖的故事。”
我哈哈大笑。
他问:“你不是吧,才喝一杯就醉了。”
“怎么可能?”说着一口吃掉了装饰用的橄榄,酸得我牙齿打颤,涩得我满嘴麻木。
我直接吐了出来。
顾岩递给我手帕:“你得慢慢嚼。”
我连连摇头:“欣赏不来。”
突然有个女孩子出现,学生样的打扮。坐在酒吧舞台上,弹着吉他,用清澈干净的声音,唱着沧桑悲凉的《南山南》。
我眼泪不停地流,控制不住地流。
顾岩一脸不相信:“又不是芥末,你不至于吧!”
我笑:“反正这种东西我就是吃不惯!和芥末有什么区别?我除了哭什么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