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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莲与社仑(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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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助拓跋一臂之力,可社仑对这个任务其实半点兴趣没有。贺兰讷以为他是铁弗派来同盟的表示,自然热情有加,听说他想见神圣伊都干,也很爽快的表示立刻安排。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拓跋珪与贺兰讷会面的时候,这位贵客已经在帐中等得不耐烦了。

“你们大王不是说安排,到底什么时候安排得好?”

侍候的女奴道:“大王事情多,王子莫急。”

吃吃喝喝到了下午,他再问:“现在怎么样?”

“请再等等。”

社仑冷哼道:“我看不是大王安排而是神圣伊都干安排吧?”

女奴跪下:“神圣伊都干向来不见客,不过王子放心,大王出面,定然了王子心愿。”

“行了行了,你告诉我神圣伊都干的庐帐在哪,我自己去找行了。”

女奴道:“万万不可,神圣伊都干会不高兴的。”

“带路。”

女奴不动。

“喂!”他抬腿就是一脚,女奴“哎唷”一声,滚到帐角去了。

社仑提戟出门:“哼哼唧唧的,烦死人,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阳光温热,牛羊漫野。社仑信马由缰,一路打听,都说神圣伊都干的庐帐在东边。

神圣伊都干庐帐方圆一里内是禁地。

神圣伊都干乃天人美貌。

神圣伊都干之卧榻,据说由白玉雕成。

以及虽死犹荣的“死亡之路”……

遥遥已见五色穹庐,多年不见,社仑慕思甚深,马腹一夹,迅速朝它驶去。

未想驶到半途,十多只超乎寻常大的巨犬汪汪叫着朝他逐来,社仑连忙扯缰,瞅见不远处立着一男一女。

男的瘦巴瘦巴,女的低着头,只迅速瞟过来一眼,社仑乍见,容颜娇美。

莫非这就是……

他下得马来,朝他们走去。

“我、我——”女的怯怯。

“怎么,你不愿?”男的咄咄。

社仑一个箭步就挡在了女的身前,男的皱眉:“你干什么?”

社仑打量他,哼哼:“就你这浑身五两肉,也敢打姑娘家的主意?”

男的道:“你是哪个。”

社仑将大戟滴溜溜旋了个圈,“郁久闾社仑。你,报上名来。”

“乙弗倍金。”

“乙弗部的?”

“知道了就快点闪开。”

身后姑娘悄悄附耳:“他是乙弗首领的儿子。”

香气袭人,社仑有点晕糊糊,连忙立定:“首领的儿子又怎样?”

乙弗倍金沉郁的眉间抹过一抹戾色,以口为哨,那十几只巨犬张着嘴扑来。

姑娘惊叫。面对这么多张利口尖齿,社仑也不免着慌:“这些狗都是你养的?”

乙弗倍金又呼哨一声,恶犬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了,却仍围住两人咆哮不止,乙弗倍金道:“看在神圣伊都干领地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滚。”

社仑听他话语,来不及表示对他语气的不满,疑惑侧问身后人:“你不是——?”

“倍金,好胆色,居然敢将你的狗带到这里来!”

一声娇叱,三人转头,看见一个人倚定在树下,神帽法裙,衬着粉撮撮的腰身,长得是不必说了,连手、脚都好看。

社仑想,莫非这才是——

乙弗倍金见了她,讪笑:“伊都干,我并非故意,马上就走。”

听了倍金称呼,社仑更加确定了,仔细打量起树下少女,越看越满意。

少女道:“快走!”

“是,是。”纵心下不屑,表面乙弗倍金还不敢公然挑衅,临末瞪社仑身后姑娘一眼,姑娘只低垂头。

乙弗倍金带着他的狗走了。

“阿梧,怎么回事?”少女走过来,问。

叫阿梧的姑娘道:“多谢伊都干解围。那倍金强迫我、我——”

伊都干道:“你长得确实好看,又是汉人跟我们不一样,很多人都看中你呢!”

阿梧扑通一下子跪下:“伊都干救救我!”

“怎么了?”

“请伊都干收留我做个侍女吧,我不愿意跟着倍金!”

伊都干沉思了下:“那你可有其他看中的人?”

阿梧停了一下,然后使劲摇头。

社仑道:“你既是汉人,那就回中原好了。”

阿梧摇头。

伊都干道:“是嫌中原远么?”

阿梧摇头。

社仑道:“肯定难成行,她孤身一人怎么回?”

“她有了意中人。”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来。

“姐姐!”

“神圣伊都干!”

以额叩地,掌心朝上,两个女的全趴伏到地上去了。

看着缓步过来的人,社仑完全怔住。

他简直不知如何去形容。

他呆呆地看着她,却发现那双如莲花般的妙目光仅是瞥了他一眼,那一瞬的对视中,神圣伊都干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感,不是轻视,不是蔑视,是无视──这让社仑心里升起莫名的不甘。

“抬起头来。”神圣伊都干对阿梧说。

阿梧依言抬首。

“你有了意中人,所以你不愿意走,对吗?”

阿梧俏脸绯红一片。

“可是他不知道你中意他。”神圣伊都干瞅她一回,用一个指头在她额上按了一按,说:“可惜,可惜!”

众人正莫名其妙间,她飘飘然走了。

直至她不见踪影,两个女的才起来,伊都干突然指着阿梧道:“你的额头,你的额头!”

阿梧不解,伊都干拉她至河边:“你看。”

河中倒影眉间多出个黑黑的指印,伊都干连说洗洗,阿梧掬水擦拭,愈拭愈真,而且黑斑逐渐扩大,不出多会,竟连右眼的上下眼皮都黑了。

“这可怎生是好?”伊都干着急,“好生一副模样俱毁!”

阿梧以手抚额,却若有所悟。

社仑不管那么多,逮住问伊都干:“你不是莲?”

伊都干诧异:“我是木骨闾萝。好久没人直呼过我姐姐的名字,你是谁?”

“哥,你要出去?”

“唔,社仑那边始终没有消息,我进山打猎去。”

勃勃道:“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猎的。”

拓跋珪把靴子绑紧,挂上箭弩:“看能不能打只大虫。”

“耶?”勃勃跳起来:“你要去打老虎?”

“嗯。”

“就你一个人,行吗?”

套上皮腕,配上无名与阴山錾,拓跋珪道:“你没有听人说过,‘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需多’,等着吧!”

“哥,等等!”拓跋仪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勃勃显然对老虎比较有兴趣。

拓跋珪耸耸肩:“想来的就来吧。”

三人骑马没走多远,看见一伙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嘿,那个挨打的居然跟长孙肥一样没有头发!”勃勃道。

拓跋珪一瞧,确实如此。那人不仅光头,还死抱着一支木杖不撒手。

等等……木杖……叮叮当当的……那是禅杖!

他拍马过去:“住手!”

几个年轻人停了,满不在乎的看他:“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必管,这么多人打一个不能反抗的人,还认得草原的规矩吗?”

“嗬嗬,草原上的规矩什么时候由你订的了!我们想打谁就打谁,你管不着!”

拓跋珪冷笑:“既是这个理儿,那我也想打谁就打谁了——”他话音未落,马鞭一甩,最前头的年轻人不及提防,被凌空飞抽的一记给扫出老远,嗷嗷大叫。

“他今儿受了什么刺激,在别人部里就这么干?”见年轻人一个个被打得哭爹喊娘,后头的勃勃疑惑的问道。

拓跋仪没有回答。

场中人不久全部落荒而逃,拓跋珪跳下马,走向颤颤巍巍勉力撑起禅杖之人:“乐僔师傅。”

几年未见,乐僔比以前更显老显瘦,他嘴角流着血,一只眼睛也被揍得肿得睁不开,努力用另一只辨认着:“你是——”

“我是拓跋珪,以前在独孤部见过一面,忘了?”

“哦——哦——”乐僔回想着,他化缘所见之人太多,终于记起:“长高啦,有些认不出来啦!”

拓跋珪看他站着吃力,两手不住发抖,便道:“先坐下来歇会儿罢,是不是很痛?”

这时拓跋仪与勃勃也策马而来,勃勃指着乐僔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拓跋珪道:“师傅是游方僧人,传扬佛法的——对了师傅,想必你是来见辽西公主吧?”

乐僔点头:“施主聪慧。贫僧已经见过公主,三年前她答应帮助修建一窟,贫僧此次前来,便是想告诉她进展情况。”

勃勃道:“窟?什么窟?”

“莫高窟。”拓跋珪简短的回答,又道:“观师傅形容,栉风沐雨,怕甚辛苦,莫高定然小有规模了罢。”

提到此处,被打得凄惨的人蓦然焕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神采来,仿佛伤痛一瞬间全部离他远去了似的:“是啊,托得众施主修缘,已经将近七窟了。”

勃勃大笑:“七窟?凿七个洞?”

拓跋珪斥道:“不得胡说,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勃勃还是笑,乐僔双手合什,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既会辽西公主,怎么会挨打?”拓跋仪问。

“贫僧也不知情。也许是贫僧装束独特,那几名施主拦住贫僧盘问一番,可能因为贫僧不信萨满——”

“你不信萨满,那你信什么?”勃勃插道。

“佛。”

“佛是什么?”

乐僔顿了一下。“佛——讲求四大皆空。”

“四大皆空——什么都是空的?”

“是。”

“哈哈,什么奇怪的东西。呐,我问问你,刚才被打得痛么?”

“痛。”

“那你想报仇么?”

“不想。”

“……骗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因为仇恨是空的。”

“你这人!被人欺负了还说什么‘空’?”勃勃觉得不可思议。

“小施主不必疑惑,在佛面前,人的肉身也是空的,不过一具皮囊而已。”

简直是个疯子,要不是个傻子。勃勃懒得理他。

倒是拓跋珪想了想,问:“那世上有什么是真的呢,如果连人的存在也是空的的话?”

乐僔笑一笑:“施主认为呢?”

拓跋珪看着他,和尚的眼睛理满含包容与鼓励。

他踌躇着道:“现在我和师傅在一起,这一刻总是真的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就是佛法里讲的‘缘’。世上千人万人,独你与贫僧相见;有缘也不行,还要有情,千次万次相见,不是擦面而过,而是可以坐在这里相谈。所以,千物万物,只有情是真的。”

“妙啊!”拓跋珪拊掌大笑:“难道这就是佛法?”

“这只是佛法的一部分。”

“唉,只恨现在没有时间,以后若有缘,一定抽空专与师傅长谈。”

“是啊,一切随缘罢。”乐僔再次合什,起身,微微低头,表示要走了。

“师傅先去我帐里把伤口处理一下吧?”拓跋珪跟着站起来。

“一点小伤,无碍,告辞。贫僧有预感,施主,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一瘸一拐的身影蹒跚着走远,勃勃道:“走吧!”

拓跋珪收回目光,“唔。”

猎虎的过程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主要是有运气。他们发现虎踪后布置了个陷阱,然后爬到一棵大树上守株待兔,同时以防万一。在经历一天一夜的潜伏后,老虎终于落网。现在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

“你到底要那虎皮做什么,不是有一张虎皮褥子了吗?”这次打到的是一只罕见的白老虎,勃勃十分心动,试图让拓跋珪把虎皮给他。

“我早说了,这次猎虎我只要皮,其他什么都不要。”

“喂,凭什么你拿好的。”

“我说,打猎的时候某只麻雀好像只光动动嘴皮子,老虎是你射的,对吧,阿仪?”

拓跋仪笑,对勃勃道:“没见到老虎以前你说要虎骨,现在给了你虎骨你又得寸进尺。”

“好哇好哇,我知道你们俩是一伙的,他要你杀人放火你绝对不会放火杀人,对吧!”勃勃声一哼,头一偏,快挥了几鞭走到前头去了。

拓跋珪朝拓跋仪做个无奈的表示。

“越来越没大没小。”

“没办法,不过这孩子虽然比较淘,比较拗,但却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有心,会感知身边的一切。”

“没看出来。”拓跋仪哂道,“你为什么叫他麻雀?”

“哈哈,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想这么叫了。你不觉得他的红头发很像?”

“——麻雀是灰的吧?”某人头冒黑线。

拓跋珪嘿嘿笑。

“言归正传,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儿,我看贺兰讷似是下了决心要帮吐突察台的了。”

“嗯,吐突察台在贺兰染干手下那么多年,染干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弃了这枚棋子的。”

“那,哥你还打——”

“打,必定要打。其实我来这儿之前也并不抱多大希望,只是我期盼贺兰讷能明白,他若一定要庇护吐突邻,那以后……我们之间就很难再有转圜余地了。”不复刚才谈笑神色,拓跋珪的双瞳,变得如乌木一般坚定。

“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尚不是贺兰的对手。”

“是的,所以我们在投石问路,吐突邻就是一枚石子。如果贺兰愿意放弃他,说明他还并不想撕破最后这张脸;现在他不愿意……阿仪,我们要加倍小心,此番不但要稳住他,还要防止他反咬我们一口!”

“但是——中途不是冒出一个郁久闾社仑吗?”

“对,这倒是突然杀出来的一个人物,也许他可以想办法对付了吐突察台,但从根本上讲,这只是局部。不管成与不成,参加完阿雪的婚礼以后,我们回去得好好与洪龙他们从长计议一番了。”

“原来你是想参加完贺兰雪的婚礼再走。”

拓跋珪一梗,“嘿嘿,是呀,哎,无论如何,阿雪总是个好女孩子嘛!”

这时他们望见勃勃在山口徘徊的身影。拍马过去,“麻雀,怎么啦?”

勃勃返身回来,一边指着前面:“有点儿不对劲。”

拓跋珪与拓跋仪对视一眼,点头,一前一后贴着路边探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贺兰染干。拓跋珪暗暗叫糟,心道这一口这么快就咬上来了?

染干似乎正在跟某人谈话,有几分戒惧又不耐的样子,拓跋珪伸长脖子,发现谈话的对象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怎么样?”见他两兄弟都不说话,勃勃问。

拓跋珪道:“贺兰染干想除掉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神圣伊都干何故出现在这里?”

勃勃道:“你是说他想干掉你?啧啧啧……呐,我可比你们早到这儿,我看得清楚,贺兰染干是刚来不久的,他安排了两路人马隐藏在出口左右的林子中,自己带了一路像要进来,不过才弄好那个神圣伊都干也来了,贺兰染干没表现什么,可他肯定吃了一惊,因为女的也带了一大帮子人,然后两人就聊起来了。”

“社仑也在,会不会是他——”拓跋珪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我们的死活对于柔然王子来说根本不在心上,那么,难道是巧合?”

他的天性告诉他不对,但是如果不是巧合,木骨闾莲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实在想不出来。难道当年的侯引七事件已被他两家化解于无形?还是又有什么新勾当?不对,看贺兰染干的神态,这两人绝对早不是一伙。

正当他绞尽脑汁猜测木骨闾莲的意图时,拓跋仪出声道:“走吧。”

“嘎?”

“贺兰染干即使要开杀戒,当着神圣伊都干及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会改变主意。趁她还在,我们只管出去。”

勃勃看看拓跋珪,拓跋珪将手移到阴山錾上,又松开:“阿仪说得对。走吧。”

接下来的一幕正合几家欢乐几家愁那句话。

随着他们三人出现,神圣伊都干脸上轻展笑容,而贺兰染干则喘了一口气。

“天气真好,贺兰大人也是要上山打猎吗?”

“啊,是啊,天气不错。”贺兰染干皮笑肉不笑的应着,手一挥,带着一行莫名其妙的手下不得已往山里去了。临走时他看木骨闾莲一眼,那眼神不知是阴冷,还是憎恶,连拓跋珪这个无意中窥到的非接收者都感觉不舒服。

而神圣伊都干完全不理睬,她愉快的向拓跋珪打招呼:“魏王,我替你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呀!”

“谢谢。”拓跋珪道,心想自己可实在不想欠她人情。

“哪,我救了三个人吧?我要的不多,每个人都说声谢谢来听听,如何?”若有似无的,她瞄向拓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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