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毒蛊祛除之后,除却能够行走了,秦陨安的身子其实是每况愈下的。多年受着蛊毒损害,即便如今得解,身子也早已破败不堪了。蛊毒除尽之后,秦陨安的脏腑正按着之前数倍的速度衰竭,若是按照这样的情况,他甚至活不过今年年末。
此前因为不愿韩素担忧,他自创了一套针法掩去自己越来越弱的脉象,却不想即便是这样,也仍是被韩素察觉了。也是,韩素的医术早就已经高出他这个教授之人了。
“沐,会有办法的,对吗?”韩素在他怀中问道。
“当然,一定会的。”
韩素轻笑起来,眼底的泪水却瞬间汹涌而下。她从秦陨安的怀里退了出来,却急急转过身去,仿似不愿他看见她面上的泪水,随后赌气一般的说道:
“罢了,你爱活多久便活多久。”她的语气轻柔了下来,“你若是走了,我也定不会跟随。我会找个比你好的人改嫁。我会活得很好,比现在更好,即便没有你。”
韩素背对着秦陨安恬静温然的笑着,眼中是一层朦胧闪动的薄纱模糊了眼前的片片绯桃。
秦陨安在她身后轻轻回答:
“我知道。”
韩素的笑容放大。她抬步独自朝前走去。身后的秦陨安跨步追上,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
沐王府的桃园四季皆是艳溢香融。如今的五月,在别处却是青翠与蝉鸣的时节。
比起宁州,五月的建安是分外聒噪的。屋外的蝉声每每彻夜不歇,屋内的人却只能习惯忍受,因为在建安的习俗中蝉鸣鸣的是福,捉蝉则是将福扼杀。
韩清与父兄以及如今的夫婿易燕南此番来到楚都建安,为的是给弈梓轩的生辰进寿。
比起其父弈乾青每年寿诞都要摆上十日十夜的宴席,弈梓轩可谓是十分俭省的,廿五的大寿也只庆贺一日。
韩清与父兄、夫婿前去进贺,却在宴席未完之时便以身子不适唯有独自退了场。若是放在一年之前,韩清绝不会如此。她素来是极爱宴会的。只是符腾离开之后,她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越是处在喧嚣繁闹之处,越是空荡。再来,便是宴席间弈梓轩偶尔瞥向她与易燕南的目光,让她既是愧疚又是不适。
韩清梳洗罢了,回到房中正欲睡下,却忽听有人在房门之上轻敲。她扬声问过来人是谁,那人却并不回答。待她拉开了门,一阵酒气扑面而来才得辨明面前是喝得醉意醺醺的弈梓轩。
韩清惊诧之下也忘记避嫌,将弈梓轩扶入屋中坐下,正欲前去将门阖上却被弈梓轩牢牢牵住。
“阿清,你,你别去,你听我说说话。”
韩清无奈,拖过一把木凳在他面前坐下。弈梓轩如儿时的无数次一般倾身靠到她的肩头。
“阿清,他们,都看不起我。以前我是唯剩的一个皇子,他们看不起我。现在我已经是他们的皇帝,他们却还是看不起我。”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醉意夹杂着苦涩,续道,“阿清,你知道今天那帮老家伙在朝上怎么说的吗?我要拨些人马去南方除寇,他们竟然说南民蛮夷凶悍,自己便能挡匪寇。阿清,他们不是在说南民蛮夷,他们说的是我,是我的身上流了一般蛮夷的血!还有我这双眼睛,他们一看到我这双眼睛,脸上的轻视便藏都藏不住了!”
“梓轩。”韩清低低唤着,在他背上轻拍抚慰。
弈梓轩却仿似因这声低唤清醒了几分,急急自韩清肩头起身,慌忙站起说道:
“阿,阿清,抱歉,我不该来。你如今已是,”他忽然顿住,面上显出一分难以启齿,“那人的妻。抱歉,我给你添麻烦了。”
韩清放下停在半空的手,淡然回道:
“没事。”
屋内沉默了下去。韩清垂首不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清,”弈梓轩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我知晓,你心中所爱的人已经不在。可是,你为何嫁给那个人?”
他的目光望着远处茫然起来。
“为何没有了符腾,你仍是不会选我?”
韩清抬首朝他望来,只是在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忽然闪现一瞬的惊惧,随即是彻骨的哀伤。
弈梓轩沉沉一震,垂首低吼起来:
“是因为我的眼睛!我就知道!又是这样,一切,一切都是因为这双眼睛。阿清,你害怕对吗?因为这双眼睛你害怕!”
韩清被他这番反应一惊,开口欲要解释,弈梓轩却步步后退着转身跑出了门去,只留韩清一人呆傻的立在房中不知如何反应。方才望进弈梓轩眼中时韩清一瞬间的惧意,是因为那双眼睛是她在被弈梓轩打晕带离南越前最后见到的东西,而随后的哀伤也只是因为想到了南越而已。可是弈梓轩却由此产生了误会。她愣愣的立在房里,半晌未有动作。
忽的,半敞的门外传来一阵低笑。易燕南自门后走出。
“清儿,不愧是我的清儿。”易燕南笑得诡谲,口中说道,“你可知,你方才只在无意间便帮了我一个大忙。”
韩清不语,望向易燕南的目中却闪过一瞬深刻的厌恶。那一瞬的厌恶未能逃过易燕南的眼,他却仍是怡然轻笑着凑近韩清身边低声耳语:
“你放心,你的这位青梅竹马,很快,便会去陪你的爱人了。”
他满意的看着韩清面上血色尽去,浅笑着退步,转身离开。
寿诞过后,弈梓轩忽然罢了三日的早朝,将自己一人困在房中,不吃不睡也不见任何来人。直到三日之后,才再次迈出寝殿。走出寝殿,他的身后铺了满殿的国帐文书,每一份文书之上都画了朱批谕示,而朱色标示之下的全是近些年来国帐上的疏失。
那日朝上,弈梓轩提拔了多名寒门官员,下令让他们彻查数宗贪贿大案。那几桩暗自都是昔年弈乾青在位时拼力压下的,原因便是因为牵涉太广,涉案之人几乎遍及整个朝野。弈梓轩这般作为叫整个西楚朝局瞬时动荡起来,只是只要他的手中仍紧握着举国的兵力,大臣们即便心中有怨也无计可施。
正在西楚朝中局势越发微妙之时,另一桩事在宫门外发生了。禁军在建安城中抓获了一个举止扮相分外诡秘之人。那人白日里行在街上对过往之人极尽闪避,其面上尽覆着白绸,只露出冶艳的眉目,一双凤眸顾盼之间还隐透一丝邪肆之气。禁军之人并未瞧出那人身份,只是瞧他飞翘的眼角以及远淡的眉线分明是南越之民的特征。新帝陛下对有关南越的事都甚是敏感,此事举朝皆知。禁军统领拿下那人之后并不敢私自处置,而是直接将人领到了弈梓轩的面前。
那人在弈梓轩面前无言跪着。弈梓轩淡淡瞥了他一眼,口中只道一句:
“杀了。”
那人听了,在禁军手下猛力挣扎起来,口中喘着粗气却半晌未能吐出一个字来。弈梓轩忽然起了兴趣,把手让侍卫将人放开,竟俯身凑下去听他在说什么。
那人似乎是早被什么伤了喉咙,费尽全力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句沙哑至极的话语: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
“哦?”弈梓轩在他身侧挑眉,“朕在想什么?你若猜到,朕便饶你不死。”
那人又是喘息半晌,终于积足了气息,道出两个字:
“瞳,色。。”
弈梓轩的面色倏然白了下去,揪上那人衣领拉近。
“你方才说什么?”
“瞳色。我知道,改变瞳色的,”他轻咳了两声,接道,“方法,在南越。”
作者有话要说:
☆、背叛
禁军、护卫望见弈梓轩已是大变的面色,十分识相的退了下去。殿中只剩弈梓轩与连护两人。
“你说你知道方法,朕如何信你?”
连护挣扎着将衣襟自弈梓轩的手中扯出,倾倒在地上剧烈的咳了起来。咳罢,他静坐着缓了一瞬的神,缓缓开口说了起来,声音仍是沙哑到难以听清。
“南越皇族,甚至连家的人恐怕都已经死光了。”他喘息着续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可能知晓南越圣母一族的秘密,便只有我一人了。”
他抬首望向面前立着的弈梓轩,凤眸之中竟迸出了奇异的笑意。
“我叫连护,陛下,我是连家唯剩的一个活人了。”南越大变之后,此前被符腾投入狱中的连家之人本已可以顺利逃出,结果却卷入了世家之乱,尽数死于混战之中了。而远在天湖谷中为连歧传讯的连护,成了连家唯一一个生还之人,虽然他能活着,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
双拳在身侧握紧又松开,他撑着殿中玉石铺成的地勉力坐起。
“你说你是连歧的亲侄连护?如何证明?”弈梓轩的面上看不出表情,站在玉石阶之上俯看下方的那人。
连护又一次诡笑起来,口中回道:
“这天下认识我的人并不算少。若是放在以前,我只需露脸便好,只是现在,”
说着,他抬手慢慢解起面上的白绸。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缓缓露了出来,皮肉间隔着焦黑相互黏连,脓疱似融化的泥浆一般排布在眼下额前。如此惨状,自他的面上一直延伸到脖颈之上到衣襟以下。
弈梓轩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转过眼去不再看他,口中说道:
“既是如此,你当如何叫我相信你的身份,或者,你有我想知道的消息。”
连护再次笑起。
“消息,我自然是有的。如今我本已是无处可去,你若不信我,甚至可以将我留下直到找到那方法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