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那个卦象所言正是一句:长女当为天下主母。
流言传出之后不久,易燕南收到了一封密信,约他在定王府后山亭中相见。易燕南依言赴约。
登上后山之时,他远远望见一名白衣女子一手附在身后婷婷而立,遥望着远处的山涧。他迎上前去。
“素儿。”
女子转身。几月未曾相见,韩素竟似憔悴许多。以往透着健康晕红的面上如今是苍白疲惫,柔和温雅的眼中浅浅沉浮着无奈的哀伤。
“阿南。”她说着,察觉到易燕南打量她的目光,浅笑着抚过一瞬自己的面容,“抱歉,这个模样来见你。只是近来有些疲累。”
说罢,她朝亭外一棵槐树只去,道:
“我今日前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穆风。”
槐树之后,一个人影侧步现出身来,却是沐王身旁时常跟着的亲随。易燕南的目光沉凝起来。
“说起来,穆风,阿南好像应该叫你一声师叔。”韩素轻轻苦笑,面前的易燕南却有一瞬怔愣了。
“阿南,这是阿云的兄长,穆风。不对,”她顿住一瞬,续道,“这是杨云的兄长,杨风。”
“什么意思?”
“你曾与我说过,你幼时能逃过楚宫大难是蒙当年的兵部尚书杨大人所救。阿南,阿云和穆风原本都姓杨,正是杨尚书的儿女。那年将你救出之后,杨尚书在朝堂受到迫害,株连三族,家仆背叛终身为奴。阿云和穆风被乳母与自家的孩子调换入了奴籍。后来他们被沐王所救,脱了奴籍进入王府做事。后来你在街边行乞为阿云所救,也是王爷的安排。”
易燕南冷笑出了声。
“素儿这话荒唐。我虽有疑心阿云与沐王府有着关联,但若要说她从头到尾都是沐王的人,还与这个沐王亲随是兄妹,却叫我如何相信?素儿别忘了,我的学问谋略都是阿云一手教出来的。若她真是受命沐王,应当一刀杀了我才是,为何要费尽心思教养我?”
“王爷的心思本不是常人可以推断的。只是,撇开王爷当年的计划不谈,阿南,你细细想想如今天下的局势,南越一灭,北辽大乱,宁州握在你手,而你与西楚恐怕不日将有一战。阿南,这样的局势,受利最多的是谁?”
易燕南顿住。是东嘉。
韩素看着易燕南滞住的表情,开口续道:
“计划也好,意外也罢,如今一切都在朝着东嘉所想的方向行进,不是吗?”
易燕南的心底生出阵阵寒意。他忽的觉得,即便自己从未看低沐王的本事,那人的可怕或许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易燕南勉力扯出一抹讽笑:
“照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沐王的谋略?”
穆风站在一旁,面上仿似结着寒霜,此时却突然开了口:
“云儿在你及冠之后死去,是十年之前定下的。”
此话一出,易燕南面色煞白,蓦的又愤怒涨红,周身一紧竟朝穆风冲去,口中怒吼:
“你说什么!”
韩素一个侧步挡在穆风身前。
“阿南!”她轻叹一声续道,“我今日来此,是想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事。所以现在马上压下你的火气好好的听着。”
韩素停声望着易燕南平复情绪,直到他眼中的怒意渐渐收敛才再次开口:
“阿南,阿云不是被人害死的。”
易燕南听着再次怒起,指着穆风低吼道:
“你在说什么!刚才他明明。。。”
韩素一个淡然的眼神落到易燕南身上。易燕南收了声。
“阿云以坠崖假死的方式离开你,是沐王府原本的计划。”
易燕南的面上顿住,眼里倏然迸出了莫明的光芒。
“可她真的死了。”穆风冷然接过韩素的话,目光望着易燕南寒得胜过寸寸冰刀。
易燕南没有看到穆风的神色,只是眼里的光芒点滴消逝下去,归入一汪平静。
“阿南,阿云是自己亲手划开了护身的丝网坠崖而死的。”
易燕南的面上怔然了,口中却喃喃着:
“怎么可能?我马上便要娶她了,她不会。。。”
“阿南,我问你,阿云死了之后,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一瞬间,”韩素顿住一瞬,仿佛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接着轻喃出来,“庆幸?”
易燕南的神色越发呆怔,口中却急急否认:
“我怎么可能,我没有。。。”
韩素无力的笑了,面上尽是涩然。
“阿云说的果然不错,你有的,阿南。阿云死的时候,你至少曾有一瞬庆幸。因为你心里一直清楚,阿云是你最深的羁绊,也是你争夺天下时最是致命的弱点。阿云没了,你一边为失去她痛苦,一边却也在庆幸没有了她,你再无弱点,你将攻无不克。我说的对吗?”
易燕南忽然扬起了声:
“你在胡说什么。。。”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阿云说的!”韩素说着,将手中捏紧的信递了出去。
穆风从北辽返回长祁的时候,去了一趟江南原先与杨云传讯的处所,在那里发现了这封写给韩素的信,而其上写着的,正是她决心赴死的原因。
易燕南读着那封书信眸光逐渐淡了下去,最后灰暗得仿似什么都不剩了。
“阿南,阿云写了这封信给我,或许只因心中有许多话无处可说。她一定是不希望我将这信交给你的。我今日这么做,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阿云的身份为何,还有王爷将她派到你的身边的目的为何,阿云想让你征伐天下、登临为帝的心是真的。她甚至不惜断去自己的性命来斩断你的牵挂。”
“我不需要她这样!我只要她在我身边!”
韩素讽笑着抢道:
“说谎!”
韩素望向易燕南的眼中隐透出一分失望。
“阿南,你就是这样,拿不起却又放不下。对阿云是这样,对争夺帝位也是这样,你不敢为阿云放下争权的心,也不敢为帝位彻底放弃阿云。你若当真比起权位更加在乎阿云,你为何曾经庆幸她的死,又为何在娶我长姐的时候毫不犹豫?”韩素抬眸望向天边,目光怅然起来,“只是阿云与你不同。她想要个全心全意,而你不能给她,甚至比起她来又更加在乎的东西,所以她便帮你做了决定,帮你放弃了她,因为她比你更加清楚你心中更想要的是什么。”
易燕南的眸中渐失的光彩化成了一抹茫然。他不想承认,可是韩素并未说错。阿云死后,他曾偶尔仰躺在阿云曾经坐过的软榻之上,望着飘飞的帘帐忽然庆幸起自己再无牵绊,随后惊恨自己竟生出这等情绪,还骗自己那番庆幸只是为了日后更全心全意的为她报仇而已。
少顷,他忽然开口问道:
“阿云的事,你恨我,是吗?”
韩素一怔,随即浅浅笑了出来。
“阿云死了,最为痛心的人是你。你尚且不恨你自己,我又何来的资格恨你。”
韩素收了笑,望向易燕南的眼中凝重认真。
“我只是希望你记着,记着阿云的愿望。阿南,若是不能死在那个帝位上,便为那个位子而死吧。如此才不枉阿云以死全你决意。还有,绝不要放弃那个位子,如若不然,把你输给了一样你能轻易放弃的物事,阿云岂非太过可怜了。”
易燕南怔怔听着韩素口中的话,倏然笑了起来,眼中消散了的光彩隐隐重聚,只是眼里的哀伤已再不能被那光彩掩盖了。
“你说的不错,我已经,没有资格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南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微妙的人呐~~~
☆、命途
“兄长和姐姐既已来了这么久,何不出来相见?”韩素自易燕南的面上移开目光,忽的朝着一侧高声唤道。
山路的弯道之中拐出一道白衣身影,正是讪笑着轻摇折扇的韩若白。另一侧,韩清自山树的阴影之下走出,面色淡淡、并无表情。
韩素却未看向韩清,只对韩若白说道:
“兄长,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韩若白干笑一声,偏首朝对侧的韩清说道:
“清儿,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韩清淡淡瞥他一眼,道:
“我来山中散心,比素儿来的更早。”
韩素唇上浅笑,口中说道:
“也罢,天下之争本不需要君子。只是兄长,你应当本也不是为了偷听才入了此山的吧。”
韩若白收了笑,面上严整起来。
“我是来找你的,还有清儿。”说着他淡淡瞥过亭中站着的易燕南和穆风,神色约莫是想叫他们避让。
韩清却忽然开了口:
“在场的皆非外人,哥哥有何话便直说罢。”
韩若白犹豫一瞬,随即笑道:
“清儿说的是,难得我们兄妹三人齐聚,日后恐怕便难有这等机会了,不该拘着小节。”
说着,他抬步迈入亭中。韩清紧随其后。一行人在亭中纷纷落座,唯穆风一人远远避到亭外。
落座之后,韩若白开口笑问:
“素儿可曾听到近来外间对清儿的传言?”
韩素面色不改、笑意淡淡。
“姐姐自幼不凡,自是堪为天下主母的。”
韩清闻言轻愣,随即不语抿唇。韩素听说那个传言的时候是何心情韩清不得而知,只是听着韩素如今这般淡然的回答韩若白这番问话,韩清的心中却生出了些许酸涩。韩清与韩素一人嫁给了西楚的王爷,一人嫁给了东嘉的王爷,而宁州传出的流言却只提了韩清一人,宁州放弃韩素、放弃东嘉的心思已是昭然若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