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独白④(1 / 1)
大三之后,他决定考研,而我开始写自己的一些小说,他支持我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自己没有特别的想法,好像能在一起也没什么不行。
他想的比我多很多,他有一次跑过来很郑重的问我,愿不愿意和他留在这座城市里,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回答他说,可以啊。
我可能脑子里压根没想过毕业会有分手这种可能,现在想来是很天真。在这种比较大的事情上我都把决定权留给他,我告诉他我随遇而安,他往哪里走都没关系。
他还在读书的时候我们就租住在他学校附近的房子里,等到他找工作,我们也一直常驻。后来他说想要贷款买我们自己的房子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答应了,各自父母资助了一笔钱之后,我把看房子买房子的任务都交给他,我只负责搬进去。
知道有一次,我偶然看到法制频道里离婚的夫妇分房子,才问了他房产证上写了谁的名字。
他当时的表情我没法形容,皱着眉头又想笑,过了一会才说,想什么呢,当然是我们两个的。
如果他想骗我的话,我大概早就被他卖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
我写小说的那些钱渐渐能养活自己,后来我去杂志社当了编辑,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而且上起班来相当自由,一个月的事情结束之后,不想去的时候就不用去。
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这应该是好事。我说他自负又爱面子,这话是准确的,他给自己的要求大概就不仅仅停留在能养活自己上。某一天开始,我发现他天天穿着西装去上班,他交代我把衣服拿到干洗店里去的时候我只是答应。
可是他呆在家里的时间确实越来越少了,回来的越来越晚。我听说很多夫妇,能一起吃苦熬过最艰难的日子,却没法有福同享。
他有一天突然打电话回来和我说,他不回家了。
我不喜欢用吵架的方式和他解决问题,可放下电话的时候,我事实上是想和他吵上一架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很适合写点东西,我怎么都睡不着,就坐在电脑前面,七七八八的在文档里写点东西。早上八点时候他终于回家,我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但是没有回应他。
他发现卧室里没有人,就开始一间一间房间的找,期间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后来他打开书房的门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反应。应该说不知道怎么反应他,那种感觉很揪心,我自己都很矛盾,既觉得自己不应该责怪他,又忍不住想和他发火。
他问我怎么了,我只能告诉他,我不希望他总是在外面。
他很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把帮我把电脑里的东西保存了一下,然后抱着我回去卧室。
我被他轻轻放到床上,塌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被子一下子包裹了我。
不论如何,我们家里的东西越用越好,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我连书柜都没敢让他买,因为手头紧,还贷款了一大笔钱,当时觉得后半辈子都要用来还钱了,脑子里只有房奴两个字。但后来我发现我小看了自己,也小看了他,我不仅有的书柜,还有了专门的电脑。不就之前,为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舒服一些,他还把家里的沙发换了,日子的确过的一天比一天舒服。
着中间其实也就四、五年的时间,无可非议,这样的变化大部分是因为他。
但我不可抑止地怀念起寝室里硬硬的床板抵住我脊背的感觉,怀念窄窄的床,怀念身子一动就会靠到墙壁的狭小,更怀念我们睡上下铺一起上课一起回寝室,甚至怀念我坐在寝室床上等他打篮球回来。有时候我会讨厌他一身笔挺的样子,我自下而上看他,西装很不方便,他扯了扯领带,把西装挂到一边去。走到床边上的时候,他低下头来吻我,我一阵不适。第一次明确的拒绝了他,我把头偏过去,浑身上下都告诉他正在和他闹别扭的气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暂时的放弃了,也换了衣服躺到床上,从后面把我环住。我背着他把眼睛睁大,但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周末他也难得呆在家里。可能是因为我情绪不对,他勉勉强强呆在家里陪我。
他和我说,他可以保证在外面过夜都是因为工作,实在太迟了,他怕那么晚回来也会打扰我,他这么解释,大概希望我放心。
其实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早可以把房子分了,自己去逍遥。我知道他绝无二心,因为一个月里,少的可怜能陪我磨蹭的那几个小时,他都全情投入,对我极好。
于是我告诉他,我相信他,同时也和他说,我同样的认为,像他这么年轻有为的人,在外面有几个人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没关系,没必要解释。
我说的是气话。
但他显然被我的言语噎住,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讲这样的话,一时半会愣在那里都没有回我的话。
我就是那种不求上进的人了。我并不要求他把家里的所有电子产品都保持在一流的水准,也没必要用最大的冰箱最好的书桌,甚至可以没有电脑,大不了写了手稿再到杂志社里去打印。
那时候我已经去过他家几次,他家比我想象的更加富有,我想他大概习惯了这样上层的生活方式,所以凡事都以自己家里为标准。他全然忘却了他自己还不到三十岁,他又他父母的助力在公司里爬的很快,事业如此一帆风顺,我替他开心,但我同时明白,这么下去我们两个迟早要出问题。
坚韧的爱情不仅可以证明在聚少离多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在一起,也可以证明,一味的远去只会拖的我们两个人都越来越累。
我第一次开始思考分开。
有些事情我们说说就可以解决,我愿意把很多事情交给他,比如房子买在哪里,比如呆在哪个城市,又比如上床的时候戴不戴套或者他想进入我的姿势。
但是有些矛盾存在不可调和性,我也不想让步。我想他或许需要一个能守着空房子等他回家的人,而我对爱情百分百投入,希望彼此都过的舒服,如果在一起会互相折磨,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这种事情并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没忘记自己还没三十岁。
他呢他可以继续追求他自己的事业,再过十年,可能有娇妻在家,人人羡艳;可能仍然单身,但这绝对不妨碍他寻花觅柳,因为他足够优秀了。
我想起他说房产证上写着两个人名字,还真的去柜子里翻了起来。
我去洗手间的当口他回家,其实他很少这么早回家,大多数时候,我躺在床上了他才一身酒气或者一脸疲惫的回来。我洗完手出来就看见他坐在新换的沙发上,手里就握着那本我刚刚翻过的东西。我拿出来之后放在桌上没有放回去,他脸色很不好,看见我出来,就把那本东西扔到了茶几上,质问我:“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呢
我也这么问自己,然后自问自答——我想和他分开了。这样子的事情就一两年前我做梦都没想过,然而一转眼好像心境都不同了,物是人非之感辗转在我心里,我看看他,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这种要谈判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看见他疲惫的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和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还是分开比较好。
和他相处将近有十年,我太了解他了。我想他要发怒了。他果然发怒了,他在桌子狠狠的拍了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很可怕。
他还是长得很好看,帅气的很。街上我和他一起走过的时候,总有几个女孩子会多看几眼,坐在什么地方吃饭,还有人会偷拍他,大胆的人就会过来和他要电话或者□□号码。他会笑的很痞子的看着我,然后告诉她们,自己已经有情人了。
他还是笑的时候好看,眼睛里像是有光。
如果我一下子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讲出来,他可能要直接掀翻桌子了:我想分开了,我可以只要回父母给的那一部分,我会恭喜他赚到很大一笔房子升值的钱。我在哪里写小说都是一样的,父母还在待在小城,我哥哥在外面娶了老婆,也没有很多时间陪着他们,如果他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他眼不见心不烦,就搬回我出生的那个地方,正好就可以陪着我的父母。
他问我是不是认真的,那样子真的有点可怕。我不太想看他,我还是愿意看他笑着的样子。于是我把目光转向别处,然后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就坐到了沙发上,以他的脾气可能很难接受这件事情。等他安静下来,我告诉他,和他在一起开始让我觉得疲惫的不行,我和他分析了一下,他只有越来越忙碌的道理,绝对不会变得越来越轻松,回家的时间必定越来越少,而我已经不想一天到晚的一个人呆在家里,这个不是我可以接受的了,我们一个月待在一起的聊天的时间掰着手指数一数就能数的出来。我给他下了一个结论,所以我希望他和我分开,这样可以让我舒服一点,也能成全他那颗上进的心。
总的来说,残酷了一点,但我这个人还是惜时的。与其闹到两个人不欢而散,我更希望在两个人还可以和平分手的阶段,看清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不可能性,然后就此了断,免得给对方留下太多不愉快。
空气都凝滞起来,他扯了扯领带,好几次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最后却把头低下去,说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可是我一点都不希望和你分开,”他说话时候的声音干巴巴的,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我很喜欢你,只想过和你过一辈子。”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揪紧了,难受的脸呼吸都不顺畅。我难道不喜欢他么?我当然喜欢他。可我更害怕我们两个闹到不休止的地步,循环往复的只剩下争吵和闹别扭,互相折磨,把对方弄的遍体鳞伤。
那我宁愿现在就和他分开。
“谢谢你,”我摇了摇头:“可我想,你也不希望我痛苦的呆在这个房子里。”
我顿了一下,好不容易把平自己的语调:“你大概需要一个等得起你的人。”
我们两个又静默了很久,最后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可以先分开一阵子,后头三个月我要去南非,你可以去干你想干的,我们两个都把事情想清楚,如果你执意要分开,”
他的眼眶红红的,说话有点鼻音,但我相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就分开吧。”
所以严格算起来,那三个月我们还没分开。
要分开的两个人总觉得没什么话要讲,我们两个微信里聊的极少。最多也就互相问候一些日常,大多数还是他起头,我结束的,我实在不知道先提出分开的自己还能和他讲些什么。
十九楼的套间,我一个人生活了三个月。我尝试了一些新的事物,我们编辑部的一个小后生希望和我交往,我当时并不是很高兴,只好告诉他,我还没有和我家那位分手。
写字的人对说话也是比较敏感的,小后生惊讶地看着我:你有男朋友?你们要分手了?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也只好点点头。
我安慰自己,你也不是没人要的。
如果可以和平继续,我当然希望自己还是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但我在心里衡量他的自负和他的爱面子的时候,难免会挫败。性格这种东西是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环境导致的,虽然不是天生的,那也根深蒂固。我没有痴心妄想到去改变它,所以觉得挫败,爱情在这种东西面前还是不得不低头。这种事情很难改变。
不管是分开还是在一起我们两个肯定会有一个最后的结果。我决定善始善终,于是和他约好,在机场外面的马路对面等他。
等他的过程是恍惚的,他走过斑马线来抱住我的时候我也是恍惚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公共场合抱住我,但是当他把手贴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一下子安心起来,那种感觉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让我平静了下来。
我和他一起打了出租车回家,他在半路就急性子起来,我看见司机在反光镜里惊讶地看着我们两个接吻,我没有拒绝他,但我心里还是想,待会我们八成谈的还是分手。
在中国,分手已经是我们能谈论的最高级词汇了,但对于我们而言,分开住也差不多相当于离婚。
他一进门就想把我往床上带,火燎火急的来脱我的衣服。我把他的手按住,结果他就低下头来咬我的脖子,一边咬一边模模糊糊地说:“我辞职了。”
这四个字就像一道闪电一样扑头盖脸的劈到我身上,我整个人顿时麻痹了,他趁着我没动的这几秒钟就把我的衣服扒下来,我们两个直接滚到沙发上,他顺势分开我的腿。我整个人喘起气来,他安抚我。我脑子里一团乱,他说的这四个字还在我脑子里像是滚动弹幕一样的一遍遍经过我的脑海。
过了一会我缓过来,他终于肯让我们两个坐下来谈,说是坐下来谈谈,他还抱着我,我坐在他怀里。
“可能之后就过不得现在那么好了,”他这么告诉我,可语气里也没多少遗憾:“我打算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就能陪着你。”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听他继续讲:“所以不许你和我分开,嗯?听见没有?”
我还能说什么忙不迭的点头。
他之前一心想着和事业和爱情的双丰收,这大概是最符合他性格的想法了。但是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况并不是两者兼得的,他和我这么说,如果要他放弃爱情,还不如换一份安稳一点的工作。
我脑袋里乱哄哄的,他却笑起来,低头和我接吻,头发乱了,遮着他的脸:“也许我应该学学教父,试着去规划一下幸福,而不是金钱。”
我把头抬起来,和他分开一段距离,他比我当初认识他的时候更加硬朗,脸上的线条稍有变化。我用大拇指从摩挲他的嘴唇,然后是一边的脸颊,绕道鼻梁骨,再往上——我清晰的意识到,我和这张脸相处了整整十年。
我们相爱也互相包容,可能没有那么多曲折离奇的故事,最惊心动魄的也不过是一场大雨里走了十分钟;最温馨的也不过是他看着我手里的耽美小说,指着上面的情节说我们来试一试;最清楚的也不过是,我爱他,他也爱我。
人终究不能像泥巴,两个小人捏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骨肉不分离,永远在一起。
可我们还是相爱了。
我的手终于摸到他的额头,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掀了上去,露出清晰的眉目。
光彩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