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个夏天(1 / 1)
华灯初上,夜市上的烧烤店的食客陆陆续续开始光顾,冲天的烟熏味为夜晚凉薄的初夏增添了不少气氛。
一个人游荡了许久的戚航还是晃到常来的这家,老板娘满脸堆笑地递上点菜单:“今天就你一个呀?以前老跟着你的那几个小兄弟呢?”
“他们今天有事——里面还有座吗?”
“里面坐满了哦,还是坐外面吧,外面空气好点。”
“哦好吧。”
戚航随便找了个靠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羊肉串,土豆片,烤青椒,烤鱼,啤酒……洋洋洒洒写完交给老板娘,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单子上写的那么有胃口。
而远处那一桌吃得正欢的小妹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很多时候啊,某些职业的人真的会自带气场的。
那颜色夸张的恨天高,短到不能再短的短裙,还有松垮得随时能滑下香肩的吊带无非是在印证路人们的想法。
戚航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挂的乱七八糟的这些,配上廉价的T恤和西装外套,也好不到哪去。
“……知道么知道么,夏千芒今天生了个儿子哦,这下豪门太太做得安稳咯。”
“她跟那个富二代也蛮般配呢。”
“般配个头啦。夏千芒长那么丑哪点也不知道他看上她哪儿了。”说着这话的姑娘正在奋力地啃着一只烤玉米,眼角的亮粉都被汗水浸得油光光的。
“就是咯,夏千芒明明就是整过的……”
“哈哈,要说还是我们家丹丹漂亮,至少,天然嘛。”
“哈哈哈……”
听到隔壁桌的高谈阔论,戚航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这些姑娘其实还挺可爱的。
他想,他能这么认为,多半也是有点私心吧。
“来来来,啤酒,羊肉串还要再等会。”
“谢谢。”戚航笑着接过满是水汽的酒瓶,顺手拿了启瓶器打开,发现老板娘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你今天不大对劲哦。是不是跟人吵架啦?”
戚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还真是容易让人看破啊。
“是哦。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板娘赶忙拉了把塑料椅子过来,坐到他旁边,用一种关爱和八卦的眼神望着他。
戚航从桌上又抽了个塑料杯,倒了杯给她。
“有个新来的,昨天完事时候偷了客人包里的东西,今天给我知道了,我叫他还回去,他死活不肯,说又没多少钱,没想到其他人都说算了算了。”戚航想尽量表现得自己洒脱一些,可是心里还是别扭的很,“我再坚持下去,他们就开始说我假正经,什么’都是出来卖的还装什么装’,我说’要想偷鸡摸狗何必还出来卖?’”
老板娘吃吃地笑了:“你还怪有职业道德的嘛。”
戚航苦笑:“他们也是这么说我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不是吧……”老板娘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菜应该好了——哦对了,今晚我请了。”
“呃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酒水管够!”
夏千芒产子的消息在一天时间内纷纷扬扬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大早,方柠几天没充电的手机最后那点电量终于在他爸杜舜之的来电震动中消耗殆尽,在他以为世界终于可以清净一会的时候,白嫂开始时不时过来敲他的门催他出来接电话,后来就干脆叫他直接去医院探望了。
是是是,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喜得贵子了。恭喜恭喜哦。
你们真的想看我这张根本不想祝福的脸吗?
方柠合上他的“百宝箱”——那只他从小到大用来收藏他宝贝的红色手提箱,收到床头隐蔽的隔层里——以前杜澜的头对着这里睡的,可他从来不知道这里有着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那部坏掉的遥控玩具汽车还在手提箱里安静地躺着,可那个人似乎再也不会和自己站在一起了。
是的,他已经离开六天了。
六天的时间里这间房连窗帘没有被拉开过。方柠就一个人窝在被遗弃的角落里睡到昏天黑地。他从未发现自己是如此痛恨清醒的感觉。
是的,他可以承受忽然被泼了一盆凉水,但他无法一直站在瀑布下。
每次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空旷的床,一旁冰冷的枕头,和曾经发生在上面令人着迷的痴缠,说着那些情话的甜腻的声音,还有他决然的离去。
一幕幕真切地在眼前回放。
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柠知道杜澜想要什么,他认真地想过。他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承担所谓家庭的责任,做个好丈夫好爸爸,无论是在社交网络上,还是真实的生活里。
他想一声不响地把这十年的地下情划出他的记忆,再当自己是他乖顺的弟弟。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
多美好啊。
一切也并没什么不同呢。
你就这样大彻大悟要痛改前非了。我呢?
我们一直在这条无人知晓的独木桥上艰难前行,回头望去已经走了这么远,这么久。
你忽然说你想去不远处的大桥上走走。
我看到了。大桥上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美得令人瞩目,扣人心弦。
宽敞到无需握紧对方的手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到达彼岸。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你去吧。
我可以一个人继续走。也可以一直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你。也甚至沉入水中,游向你,靠你近一点。
只是你再也不会看到我的卑微。
方柠已经没有怨恨他的力气了。心疼到快出现幻觉。
白嫂不敢问,只是每天从多少有变化的餐盘里判断这个孩子的生命迹象。那边大家自然都关注临盆的少奶奶,甚至都没注意这边的少爷好几天没露面了。
傍晚过后,方柠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了。
走出来的仍是那个大家习惯看到的年轻人,穿着体面,气息清新,脸上的神情是与年龄相称的不可一世。
脸色有些难看,几天油米不进让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凸出的颧骨和变大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不好接近了。
“我出去散散心。房间就麻烦您了。”
“你要去看你嫂子吗?”
方柠正在装烟盒的动作顿住了,心里一阵刺痛。于是平静地答非所问道:“晚上我可能不回来了。”
没等白嫂再说什么,方柠已经拿起钥匙飞奔出了家门。
风很大。方柠漫无目的地开车到处穿梭。街道两旁匆匆掠过的路灯和霓虹有种令人迷醉的炫目。
他铁定是不会去看杜澜的。
他也不想让自己心里再多份恨意。哪怕只是对那个可能刚刚睁开眼睛看到这世界的小婴儿。
这辆扎眼的红色跑车混迹在车流里走走停停,随心所欲。好像飞鹰堕入了闲云野鹤的世界。
哪里都可以去。哪里又都去不了。
等红灯的时候方柠想听听电台,想了想手还是缩了回来。
不找虐。这已经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可方柠还是想起了和那个人无数次窝在车里听着电台里的情景。
喧嚣的马路,聒噪的娱乐新闻,那些关于杜澜和夏千芒真真假假的消息贯穿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主持人总是不遗余力地用职业性的八卦语调兴奋地说着,夏千芒恋爱啦,对方是谁谁谁家的大公子哦;感情出现危机啦,公子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饭呢;夏千芒订婚啦,婚期是几月几号啊……每当这时,坐在方柠旁边的当事人总能吃吃地笑出声来,好像扬声器里播的故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柠也总会配合地勾一勾嘴角,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们可以走下去。而他们也总能很默契地守护好这个秘密。婚外情这样的罪状无疑又给这段半乱伦的感情增添了不少刺激的砝码。
彼时杜澜还没什么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我要当爸爸了”这样的鬼话来。
至少在方柠看来是这样的。
杜澜是属于我的。怎么可能会对那黑历史一大把的女明星动真情。
父亲公司飚红的股价已然说明了一切。
“呵。”
方柠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寞的车厢冰冷地响起。
渐渐地,不见了有明亮路灯指引的宽阔马路。夜晚灯红酒绿的迷醉样貌开始在周遭崭露头角。
随大流后果就是,他迷路了。
他不知道自以为一直生活在的这座高端整洁的城市里,还存在着这污垢一样的角落。
冲天的烧烤烟熏之气,散发出刺鼻却诱人的味道;以盆计量的食物堆在店铺门口的桌上,油光锃亮的可口卖相让人来不及去思考健康和卫生的问题;粗劣的广告和灯牌下,是开到最大的风扇呼呼地吹着夜市里大快朵颐的食客们。街边的姑娘们眼波流转,大方地□□着廉价的皮囊,那姿色,说是庸脂俗粉怕都是抬举了。
方柠瞥到不远处那个对着粗俗汉子投怀送抱的女人,她脸上的浓妆让她看起来像个不入流的异装癖。
尽管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气息,他却并没有感到陌生。因为在他心目中她们和夏千芒并无二致。从某些角度来想,也许他还会高看这些人一眼。至少多数情况下,她们不会以爱之名干着苟且之事。
比如用一个谁都能生的孩子抢走他的杜澜。
怎么又想到他了。
方柠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视线,重新面对这堵塞的交通。
前面的车动一点,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一点。
而他的车无疑在这条再平民不过的街道上显得更加瞩目。路过的人们已经向车窗里的方柠投来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啧啧,原来有钱人也好这口啊。
喂喂得瑟的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方柠只得装作视而不见,而后面那辆车冗长的鸣笛声听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一旁的人群忽然一阵哄笑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瘦高骨感的男子钻进了前面那辆车里。
口味还真是清奇呢。他想着。
等待那辆车扬长而去,他终于松了口气,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下去,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人,在他车前打了一晃就倒了下去。
操。
“出事咯!骚包车撞着人啦!”
周围的人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起来,没一会就引来了起哄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对着事故现场指指点点,一副喜闻乐见的场面。
方柠黑着脸推门下车,扫了一眼地上那个抱着腿貌似痛苦不堪的男子,冷冷开口道:
“我撞着你了么?”
地上的人眼一瞪:“你说呢?!”
不等方柠回应,后面帮腔的几位又出声了:“他还不认账?!”
“哎哟哟车开这么烂还出来显摆!”
“哥们挺住!多要点嘿!”
后面那鸣笛声在众人的吵嚷声里显得更加气势如虹了。
人多势众看得方柠也有点心虚,虽然他心知肚明这人是来碰瓷的。因为要是真撞出什么好歹的话……一准不是这状态了。
前车之鉴。想起以前副驾驶坐的是杜澜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事,但都被那个人轻松识破完美结解决了……
咳咳,现在不是检讨自己车技的时候,更不应该怀念那个人。
方柠双手抱臂:“送你去医院查查怎么样?”
“就等你这句话了!”
“走!走!”
“跟他去!”
方柠环顾了一下四周,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这些人吵了一会,无奈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钱包。
就跟你们能分得到似的。愚蠢。
可惜没有太多现金。想一抬手甩丫一脸都办不到啊。
正当方柠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只戴着夸张戒指手链的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自己的钱包。
“吴小健,你他妈闹够了没有?”
来的人身上有着烟酒混杂的气味,方柠上下打量着他,那轻浮的穿着打扮与此刻他满是正义感的脸实在一点都不搭调。
“戚航你他妈少多管闲事!”躺地上那位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我亲眼看见这车碰都没碰你一下。”这个叫戚航的人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地对着吴小健的腿狠狠踹下一脚。
“你他妈——吃错药了?!”刚刚还在卖力出演的吴小健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窜了起来,冲着戚航脸就是一拳。戚航反应倒也快,头一偏就闪到一旁,借着一点酒劲,敏捷地一抬腿又把对方踹倒在地。
“除了坑蒙拐骗偷你丫还会什么?快他妈给我滚!”
“行行行……”吴小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双手投降道,“您牛逼,我惹不起了成吗?”
气不顺的吴小健扭头就跑走了,没一会,围观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了。后面那辆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走了。
方柠才迟钝地合起钱包,抿嘴一笑:“谢谢。”
“不客气。”戚航耸耸肩。
方柠转身拉开车门,却注意到戚航半步未动,直觉似乎为他做出了一些推断:“你……不会是跟他一伙的吧。”
戚航笑得勉强:“这条街上好人是不多,不过你也没必要把个个都想得那么坏吧。”
可方柠显然想尽快离开这里了。于是又打开钱包,掏出仅有的三张大钞塞到戚航手里:“抱歉,我就这么多。”
面对这再明显不过打发自己滚蛋的架势,戚航倒也不气不恼,望着这个误入花柳巷的不知谁家的贵公子,在嘈杂肮脏的夜市里笑得令人意乱神迷:“你这是……需要我的服务吗?”
方柠动了动嘴唇,一点也没跟上他的思路:“你,你说什么?”
戚航收起钞票,大步流星地绕到方柠的车的另一侧,自顾自地拉门坐了进去。还不等车主人发作,就主动奉上温馨提示:
“再不走一会野狗说不定就跑到你轮胎那撒尿了。熊孩子手贱划车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听完,方柠撇撇嘴,迈腿上车,带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迅速撤离了现场。
五分钟后,跑车在一个路口缓缓停下。不远处,是令他心神驰往的主干道。
方柠看都懒得看他:“就到这里,你可以走了。”
戚航愣了愣,又厚着脸皮笑了起来:“不是吧……为了你我都跟我朋友动手了。这下,真是要孤独终老了。”
方柠知道这人是在耍嘴皮子,可听到“孤独终老”这个词,心里还是隐隐痛了一下。连带着声势都弱了下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戚航乖乖顺杆爬,“只是……你看起来需要有人陪着。”
是么。这话说得方柠心里更难受了。
可他也不傻。毕竟这些年那些为了各种目的接近他讨好他的人他也没少见。
方柠仍是冷着脸,但什么也没说。
“下个路口有个酒店,要去吗?”
“喂,你也不想花三百块就让我陪你坐车吧?”
“……好吧好吧知道你们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如果你实在那什么我也就——”
正当戚航解开安全带,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来自车座后背强大的推力,前方的路面飞速在眼前地放大又从旁边掠过。
“喂喂……你要是想不开可别带上我啊!”
“慢点慢点!救命啊——”
“等等你这是去哪?!”
方柠像是没听到旁边这人要死要活的叫喊一样,气定神闲地在大马路上飚起了车,看着前面的车一辆一辆地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心里一种熟悉而舒爽的快意。一旁的戚航死死抓着扶手,在座位上随着车的行进左右摇摆到快要晕眩——要不是他还能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动,他还以为眼前忽然那下闪光灯直接把他闪晕了过去。
……刚才哪个混蛋说他开车烂来着你过来我们谈谈好吗?
就这样一路高歌猛进地飞回了方柠的住处,直到开进地下车库,方柠才依依不舍地放慢了车速。
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虽然有些顾虑就这么直接把一个站街的带回家会不会太过冒失,可是再仔细一想,他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会失去了。
戚航裹着浴巾走进卧室的时候,方柠的头发还没干,他倚靠的枕头上已经不知不觉地潮了一片。
而面对戚航满满荷尔蒙的身材,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欲念。
也许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只是需要有人陪着而已。
“你想怎么做呢?”
戚航坐到床边,一只手越过方柠被子下的身体,霸道地撑在床上。床头灯散发出的温暖光芒,映得他的脸满是柔情蜜意。
如果,如果是杜澜就好了。方柠苦涩地想。
可惜杜澜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几乎每一次都是在粗暴炽热的拥吻中开始,又在难捱的沉默或是争吵中结束。
“你……还好吗?”
戚航侧过头,发觉对方脸色有些不对,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仍是用那副不惊不喜的表情——倒是难得皱了皱眉。
方柠望了望他职业性的迷人笑容,倏地,踹掉了被子。
戚航向下一扫,顿时心领神会。他解开腰际上的浴巾,爬上床,再没多一句废话地俯下身,开始耕耘。
无法控制地,方柠对杜澜的想念顷刻间泛滥成河。
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还在医院吗?还是早已浩浩荡荡地出院回家了……一家三口,妻儿健康,一切顺利。
听起来就像生活在广告片里的幸福人生。
杜澜……
方柠仰着头,调用了所有的思绪,妄图把身下这个陌生人想象成他期望他成为的那个人,以弥补心中如同海水般无穷无尽的空虚。他感受到那双手充满力量的爱抚,以及它们覆在自己胸口时的温暖。这样无微不至的肌肤之亲,和那份愈发强烈的渴望,在毫不迟疑地将他拖进水中,再一寸一寸地让他加速下沉。他仿佛眼睁睁地看到起伏的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已经快要窒息。
“停——”
情到浓时,方柠忽然脱口而出,甚至还下意识地推开了戚航的头。
戚航抬起头,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怎么了?我让你不舒服了?”
“不,不是。”
方柠有些喘,局促间又把被子拉过来给自己盖上,泛着红晕的脸颊像是娇艳欲滴的花瓣。
这种尴尬的场面让戚航感到从业以来少有的打击。
这位客官请问您到底是抽的什么型号的疯啊?!
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并不是啊!
思考了几秒钟,戚航依然保留着良好的职业操守:
“那……我是不是该走了?”
“别——”听到他那样说,方柠看着他的眼神都紧张了起来,就差伸手拉住他了。僵持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用他命令式的语气说道,“你可以睡在这。”
戚航跪坐在方柠脚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呃……半夜你不会又……把我从床上踹下去吧……”
看这家伙反复无常的少爷脾气,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戚航心里默默想到。
“那就随便你。”
方柠也不再多说,伸手关灯,盖被躺平。他对人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矜持无限供应,耐心始终欠奉。更何况这还是个只见面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
戚航愣了好一会,摸着黑找到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他想起那个经典的问话:“两个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有可能什么都不干吗?”
答案果然是有。
戚航见过形形□□的客人,其中不乏一些只是来找他聊天喝酒的孤独患者。可是像今天这位半路撤退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不行,好奇心已经快顶到嗓子眼了。
“我说……你不是有什么……病吧。”
他听到旁边的人动了动,但没做声。
“我是说——呃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洁癖?就是接受不了跟特定人以外的……”
“我也听说有一种病,说起话就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那我们可以当病友了。”
“……”
对话再一次终结在方柠的沉默里。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有陌生人睡在旁边的原因,方柠始终无法入睡。听着房间里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里的一切,看着天花板,衣柜,灯具……家私的每一寸散发出的幽怨气息,看着它们反射的光芒在时间的流逝里变蓝,变白。
终于,他沦陷在浓浓的睡意里。
可是好像没多久就被杜澜破门而入的响动吵醒了。
方柠迟缓地坐起身来,一眼就看到杜澜铁青的脸,转过头,戚航正用一种死到临头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别说话。”方柠小声交代道,随手把枕头拍在了他脸上。
“柠柠,你这么做太冒失了。”
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再说了,一大早就过来开始教训人吗?
立场又是什么?
情人吗?还是所谓……长辈的角色?
方柠望着他,静静地完成了这些心理活动。
“还没恭喜你呢。”话说的不痛不痒。
“这是谁?”
“与你无关。”
方柠轻描淡写地应付着他,说完又顺手点了根烟。
“如果是你正常交往的人,那没有问题。”杜澜走到床边,一副随时准备掀被子的架势,“而且——你要少抽点烟,对肺不好。”
“是么,因为会跟你的心一样黑吗?”
杜澜轻叹一声,大概是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怨恨的结局了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晚上回来吃饭吧。爸爸想你了。”
方柠依然靠在床上,不置可否。烟雾在两人间静静地飘荡,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了一会,杜澜才面露痛心地离开。
听到那声关门响,戚航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枕头,显然听到的对话没能帮他理解刚才的状况。
“呃……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方柠熄灭了烟:“不知道。”
戚航更吃惊了:“那个人,我没看错的话,是杜澜吧……”
方柠皱眉:“你认识他?”
“你在开玩笑吧——谁都知道夏千……”
戚航还没说完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嘴巴就被一阵烟味牢牢地填满了。
他已经不想去想自己摊上的这位主顾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脑回路。上一秒还在冷言冷语,下一秒就如饿虎扑食一样地压到自己身上。
……所以昨晚那畏畏缩缩的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旧情人之类的?可是最后提到爸爸的那句又是什么意思?
血液努力逃离着戚航的大脑一路向下,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思考现状的能力。
只是方柠并没感到多少愉悦。他抓着戚航的胸口,机械地做着疯狂的动作。他太清楚此时自己想泄愤的心情远远多过想找个人肌肤相亲——有时候就会这样,想到以前和杜澜,也总是吵着吵着就……
该死,有没有办法再也不用想到他?!
方柠难过地停了下来,望着身下戚航的表情由陶醉变得不解,还有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的憋屈。
任谁在这种时候被打断都高兴不起来吧。
可是真好啊,看在钱的份上再憋屈都不会发作呢。
这种场景是不是很熟悉。头条新闻里杜澜和夏千芒永远幸福美满的微笑,永远亲密无间的动作,永远羡煞旁人的互动。
只是有些东西看得懂,听得明,可惜永远学不会。比如,令人信服的谎言,和出神入化的演技。
“你走吧。”
方柠翻身下床,拿过椅子上的睡袍披上。只留下戚航对着自己腿间还未尽兴的小兄弟同病相怜。
他望着站在窗边的那个忧伤的背影,和再一次扑向自己的烟味,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你……果然是有病吧。”
方柠好像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淡漠地回应道:“你觉得是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