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人生长恨水长东(1 / 1)
云冽苏醒时发觉自己倚靠着一株胡杨,背上略觉疼痛,方才忆起刚刚出帐时,没走多远,想折回伺机救下羲和,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重重一击,立时失去知觉。
想到这,他警觉地环视四周,只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面对着苍茫广原。云冽起身向他走去,那人听到声响,慢慢转过身。云冽看到那人容貌,只是一怔。
“察罕。”云冽略带讶异地说。
察罕说:“这里离大营很远,你已经安全了。”
云冽忽然一恸,急切地问:“他怎么了?”
察罕半晌不语,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垂下眸,语意沉沉:“他死了。”
一瞬间,彻天漫地的悲哀撕扯着他的心,仿佛心中系着的一丝血脉被生生割断,且伤口将永不再愈合,会牵扯着他的心,在茫茫余生的每一分每一刻隐隐作痛,时刻提醒他他所经历的、找寻的、失去的。云冽闭上眼睛,攥紧了拳。
“我已经着人将他秘密安葬,就让他安静地沉睡吧,不会有人再打扰他。”察罕说。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云冽睁眼望向他,带着一丝不甘。
察罕泠然望过来:“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有活路,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你执意救他,不过搭上你自己的性命。这样离开于他也是解脱,我奉劝你,忘记今日以前的一切,重新活过。”
云冽听罢他的话,目光黯淡,身影落魄,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苍茫广原,看风卷起沙尘,抹去世间一切原先的模样,与上一刻留存的痕迹。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可以触及下一世的时光。
“我知道你们的心情,那不仅是你们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你们是否理解我都无所谓,他已经尽了万般人事,天命如此,不可更改。他是个很好的人,盼他来世能安宁顺遂。”察罕说。
云冽叹了口气,轻若不闻,回过身冲他点点头,又问:“你以后,还要继续为蒙古效力吗?”
“人生在世,总要做一些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情。”他话锋一转“若不是各为其主,也许我们会有不错的交情,保重。”
云冽一拱手,萧然地说:“多谢,后会无期。”转身走入茫茫广原。
察罕目送云冽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无边旷野,只剩他独自一人,听风声呼啸,看浮云变幻,这种情景并不陌生。
很多年以前,他不叫察罕。因为他的母亲是妾室,不为嫡母所容,在他已经存在时,不顾母亲的苦苦哀求,嫡母将母亲另配给牧羊人。当母亲告诉他一切,并告知他已经有了一个嫡出弟弟时,他怨怼过世事不公,怨恨过父亲和嫡母。那时候他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他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多过他失去的。
他日复一日在草原上放羊,他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在等待他的伯乐。终于有一天,那个人出现,最终成就了他,成就了现在的察罕,那个人就是成吉思汗。
当父亲和弟弟死在甘州时,他才发现他的恨早已消失无踪。要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他已永远无法弥补自己生命中的缺憾,只能尽己所能,为故国多做一些事情。
“察罕千户!察罕千户!”有人急匆匆来寻他,他回过头。来人跑到他面前说:“千户,你快回去吧,监国已经采纳了臣下的奏请,授意接管中兴府的军队捣毁王陵、焚烧典籍、屠戮全城。”
“什么!”察罕一惊“此话当真?”
“似乎大汗临终时说过什么‘以死之、以灭之’之类的话,大家怨恨难平,都要求屠戮中兴府。”
察罕听罢,二话不说,骑上快马奔回大营。
不顾侍卫阻拦,察罕闯入大帐。拖雷坐于上位,看到他只问:“察罕千户,何事这么匆忙?”
“臣听闻监国下令屠城夏都,不知是否属实?”
拖雷点点头:“我们与西夏鏖战多年,六次征伐,父汗也被西夏人所伤,未实现一统天下之夙愿而中道崩殂,我们也应该纳众卿所请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监国,夏国已亡,夏主已死。夏主来降,本欲保全子民。我们已将随行夏国文武尽数斩杀,百姓无过,何不放过他们?”
“夏国全民皆兵,哪个百姓手中没沾我们将士的鲜血?”旁边一副将说道。
察罕大义凛然望着拖雷:“监国,我们已收复西夏,那夏国百姓也是我们的子民,身为君主,又怎能屠戮自己的子民?我们统一大业未成,屡屡屠城,将来只会招致更大的抵抗,损失更多兵力,于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另一将领不屑地说:“察罕,这明明可以显示我们的实力,让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乖乖臣服。”
“监国,”察罕半跪于地,正色直言,言语铿锵:“大汗在时,曾对长春真人丘处机之言深以为然——‘要长生,须清心寡欲;要一统天下,须敬天爱民’。”
众人听闻皆沉默,片刻后,拖雷说:“好,便依你所请。来人!”
有传令兵进帐,拖雷说:“你速骑快马赶去中兴府,传令停止屠城,要快。”
来人领命离去,察罕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听拖雷说:“察罕,”他连忙正色而应:“臣在。”
“命你即刻赶去中兴府,安抚夏国遗民,维持中兴府之秩序。”
察罕连忙跪拜:“谢监国,臣领命。”
走出大帐,他看到天空中一只苍鹰掠过,发出凄厉的嗥叫,浓密的乌云渐渐散开,澄澈的天宇慢慢显现。那天空广阔浩然,就像很多年前他看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