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黑云压城城欲摧（1 / 1）

乾定三年，春二月，黑水城。

黑水镇燕监军司的都统军没年仁勇登上城楼，远处黄沙漫漫，近处城池孤零。这座城池是夏国在西部地区的重要农牧业基地和边防要塞，他驻守在这里，已经十年。

“将军，”副都统浮屠铁来禀：“飞雪郡主求见。”

没年任勇一愣：“谁？”

“驻守灵州的先太子……如今的齐王李德任的女儿——飞雪郡主。”

早就听说这位郡主从中兴府出走，杳无音讯，没想到竟是在这里。两个士卒引领着一衣着朴素气质却不凡的女子前来，亮出玉牌证明了她的身份，二人向其致礼，飞雪忙问：“将军，我阿爹可是在灵州吗？”

“郡主不知道？”

“说来惭愧，这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将军可否派人送我去灵州？”她急切地问。

“是，末将遵命。郡主先到驿馆休息，末将尽快安排。”飞雪走后，副将小声问：“将军，以前的御命不是说找到郡主送回中兴府吗？”

没年任勇想到几年前，他曾上书朝廷希望辞官回乡侍奉老母，未获批准。老母病危时，是李德任请求李遵顼许他回去送母亲最后一程，这份恩德，他永世不忘。“那是太上皇的御命，当今陛下可不一定这样想，让他们一家团圆吧。”

谁知没过多久，探马慌张来报：“将军！不好了！蒙古军已从四面将黑水城合围！”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副将厉声问道。

“蒙古主将兵十万至秦川，陛下派人撤桥抵挡，但他们连夜造桥渡河，度沙蹟，入河西，现在已是兵临城下！”

“快，内外部署，准备迎敌！”没年任勇下令。他忽然心中一紧，郡主……

城外四周皆是黑压压的蒙古兵，几次派人突围报信皆失败。大战在即，全民皆兵，没年任勇看着集结完毕的士卒，有精壮亦有老朽，有青丝亦有华发，但他们的目光是一样的，保卫城池，视死如归。

“弟兄们，如今兵临城下，将会有一场生死存亡之战，我大夏勇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国家，为了家园，为了我们的家人，这黑水城，我们要死守到底！这千古的一战，就拜托大家了！”

士卒们士气高涨，口号声响遏云天。人们各自散去防守，没年任勇拦住其中一人：“郡主。”一身男装的飞雪转过身说：“将军，我也要为大夏的存亡而战，我是大夏的郡主，定不做有辱国家之事。”

没年任勇沉默片刻，对她说：“好，郡主保重。”飞雪一转身，冷不防没年任勇迅速从背后重击了她一记，飞雪无声无息倒在他怀里。

“将军！”副将惊呼。没年任勇把飞雪交给他：“将郡主安置在佛塔下的秘洞里，希望能保她一命，也算报答先太子了。”

战役打响，蒙古军以骇浪滔天之势从四面冲过来，夏军用仅有的火炮、火蒺藜、箭矢抵挡，一时间，箭矢如雨。

无数的云梯架上城墙，守城军砍倒云梯，用飞石投掷，但又会有新的云梯架上来。不断有蒙古兵坠下城墙，又会有新的冲将上来，城墙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四面烟尘，到处是喊杀声、惨叫声、刀剑相斫声，俨如一座人间炼狱。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血污遍身，厮杀的难解难分，城里城外留下了双方无数将士的尸体。

蒙古军攻开了城门，无数人涌进来，同城内守军杀在一处，眼看夏军所余越来越少，没年任勇冲身旁一个指挥使大喊：“移合讹千男！带一队人冲出去，回中兴府报信！”“是！”

一队人马找准虚位，一路砍杀一路冲，后面立刻追来无数蒙古兵，哇哇呀呀穷追不舍。跑到远处一处枯死的胡杨树林，这一队夏军只剩四五人，他们被蒙军团团围住，且都身受重伤。心知回天无力，千男握紧手中的刀，吼道：“跟他们拼了！”几人发疯一般朝潮水般的蒙古军冲去。这轮冲杀过后，仅剩千男一人，他从马上坠下，被伤多处，全身被鲜血染红。

他看了看周围的胡杨，这些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以死一般的沉默见证着今日的悲壮。“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来呀……”他大吼着，尾音不绝，举起刀刚欲冲杀，忽然定在原地。一把马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缓缓倒下，倒在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大风卷起黄沙，呜咽的声音席卷天地。

此时的黑水城，蒙军已占领大部分城池，唯有城楼上的没年任勇还在鏖战。他体力耗尽，一手拿刀，一手拄着城墙，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怒视蒙军，目眦欲裂。箭矢射来，尽入其身，他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倒下。望着满地的血污、无数的尸体、断壁残垣，他喃喃说了句：“陛下……”话没有说完，已没了气息。

黑水城破，城池尽毁，夏军死者数以万计。

消息传回中兴府，举国皆震。边陲重镇黑水城已失，接下来他们会面临更多更大的忧患。阴霾的气息在所有人心间久久徘徊，难以消弭。仿佛有一双手狠狠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难以呼吸。这是一场梦魇，一场难以解脱的梦魇，长夜未央，何时才能看到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