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和梦也新来不做(1 / 1)
蒙古遣使臣孛秃至夏国责令其遣质子,李德旺犹豫不决,看看下立几位重臣:“众卿以为呢?”
“陛下,”高良惠上前一步:“两国相交,忠信为主,彼强吾弱,势难背言。宜尽快拣择宗室之贤者,加以王号,赐以车旗,依约入蒙,稍纾国难。”
“可是丞相,我们刚刚修好于金,共御北患。若遣子一往,受其束缚,悔之晚矣。”李德旺说。
枢密使李元吉进言:“蒙古虎狼,即使我们恭顺不违,犹恐其咆哮之性。若反复无常,乃是自启兵端。更何况金国国势衰颓,自守尚且不支,焉能济我?”
李德旺扶着额头权衡半晌,抬头环视众位大臣:“朕意已决,此举不妥,替朕向孛秃致歉,遣他回去吧。”
“陛下!”
“陛下,三思!”
“陛……”
“休要多言!”李德旺一拂袖,回了内殿。众臣立于原地,皆叹惋。高良惠在心中长叹:“祸在是矣。”
自质子之事落定后,羲和有半月没有踏进漪兰的寝阁。后来虽是来了,也只是他写字,她研墨;他喝酒,她弹琴,一天说不了五句话,他亦再不留下过夜。仿佛俱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乐得清静。
这日,漪兰与云冽在阁中弈棋,未走几步,便听得不远处水榭上传来的歌声,有女子清按宫商,徐徐唱起:“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漪兰问阿玳:“那边在做什么?”阿玳答:“是西壁妃请了歌女弹唱排练,说是要……给殿下解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低的快要听不清。漪兰只是“哦”了一声,继续弈棋,歌声便不断回响耳畔:“……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云冽愠怒将手中棋子抛回,扭头看水榭的方向,暗暗握紧双拳。“……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阿玳听明白了意思,不忿地斥道:“欺人太甚,我去找她说理去!”刚一抬脚便被漪兰制止:“阿玳!”阿玳回头,漪兰淡淡地说:“随她去,还能翻天不成。”
云冽望着她明如秋水的双眸:“他已经冷了你很久了罢?分明是常去那两阁的。”
“已经无所谓了,他来与不来,与我何干?”漪兰也撒了棋子,静静望着窗外。以前读过“红颜未老恩先断”那样的句子,总是觉得很遥远,如今,真真是感受到了。从前观星赏月、赌书泼茶的情景还宛在眼前,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近在耳畔,而今,却只余雨打梨花深闭门。最初的美好纯粹,最终的支离破碎。
云冽轻轻的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你还想去看梨花吗?”
漪兰怔了一下,方说:“如今这时节,江陵凤凰山的梨花该是开了。以后若是有机会,你替我去看一看罢。”
云冽片刻无言,又喃喃念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雳。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漪兰泠然望向他,仿佛印证了一直以来的猜测:“果然是你。”云冽点点头。
“为什么?”
“那时我想,若是你与他和好,我也算功业圆满;就算你们分开,至少能让你知道,你在这世间,不是孤身一人。”他目色沉郁,漪兰心中一酸,忙偏过头去。
“云冽,我们认识有多久了?”片刻之后她问。
“十四年六个月零八天。”
漪兰没有料到他记得这样清楚,她只知道,记得越清,心就越痛。他就像挥之不去的清影,游离天际的孤云。他曾说只要是她的心愿,他都会帮她达成。可如今她还有什么心愿呢?哀,莫大于心死。
这世间,真的有一种爱,叫不离不聚;真的有一种人,是不生不死。
云冽走后,漪兰走到鹦鹉架前,凝视着羲和送她的那只玄凤鹦鹉,半晌吩咐阿玳:“把它拿去放生了吧。困在这里,一定不好受。”
云冽经过游廊,从廊柱后闪出一人,定睛一看,是没藏青翎。
“有事吗?”
没藏青翎看四周无人,对他说:“你该知道,身为臣下,有些心思,是不能动的。”
“我只知道我是有愧于她的,她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我只是希望能够免她漂泊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可是,你离她越近,殿下就离她越远。”
“一直以来我以为,真正的爱不是拥有,而是成全。”他睨了一眼没藏青翎,褐色的眼睛满是清冷与笃定。
他转身离去,青翎沉沉地说:“殿下知道你是谁。”他顿了一下,又迈步离开,仿佛那是无所谓的事情。
六月,太白昼见,与日争明。
乾元殿内,李德旺拿着一本奏疏对群臣说:“数日之前,朕说过要广开言路,望众卿直言进谏。昨日,朕看到殿中御史张公辅的上疏,陈述经国七事,深得朕心。今日让众卿也听听。”
内侍恭敬地接过奏疏,朗声宣读:“一曰收溃散以固人心。自兵兴之后,败卒旁流,饥民四散,若不招集而安抚之,则国本将危。臣愿劳来还定,计其室家,给以衣食,庶几兵民乐业,效忠徇义,靡有二心。二曰坚盟信以纾国难。蒙古孛秃去时,坚请三思再议。今为时半载,未见兵临。或者尚深观望,急宜遣使纳质,以示忠诚,使彼师出无名,我得徐为善后。臣知言而无补,然非此无以弭患也。三曰修城池以备守御。银州失守,河西诸隘与敌同之,千里之内,楼橹、斥堠荡然无存。宜乘北兵暂去,缮隍浚濠,无事则安堵堪资,兵至则扼险可守。若任其如入无人,岂不殆哉!四曰明军政以习战守。国家向有绥、宥诸羌,藉以立国。嗣为宋、金控据,兵势浸衰。今惟料瓜、肃精强,兴、灵劲勇,明赏罚,计功能,委之宿将、亲臣,量敌为进退,视地为攻守,或者积衰之后,可冀振兴。五曰联烽堠以立应援,自金源开隙,使介不通,往来禁绝,越人视秦,肥瘠无关。致蒙古乘隙,屡肆兵凶。今宜遣使与金约和,两国各置边烽,设侦候,此举彼应,彼困此援,我兵气壮,敌亦不敢正视矣。六曰崇节俭以裕军储。国经兵燹,民不聊生,耕织无时,财用并乏。今将官中、府中浮靡,勋臣、戚臣赏赉,去奢从俭,以供征调之用,则粮足而兵自强耳。七曰观利便以破敌势。蒙古距国千里,初来不拒,继与连兵,俾其险阻既明,道路尽熟,若不出奇奋击,何以示我兵威?议者以王城可守,任其连破州郡,是犹心腹之疾先起手足,可不急为疗救乎?今聚境内精兵,犹可数十万,果能鼓励士气,效命一战,客主势殊,应无不胜。若孤疑满腹,首鼠两端,亡在旦夕矣!”
言辞恳切,其心拳拳,忠臣纷纷附议称是。李德旺说:“如今是国家的多事之秋,卿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尽己所能,兴盛国祚。此经国七事,待朕与众卿商议后酌情实行。”他转头环视群臣,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张公辅。”
张公辅闻言,从臣列中走出。
“今日起,擢汝为御史中丞。望卿勤勉进益,为国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