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雨打梨花深闭门(1 / 1)
蒙古久攻沙州不克,担心银州、夏州出兵支援,于是派遣大将孛鲁、黑马等分兵攻打银州。银州监府塔海出战,结果兵败被俘。斩首数万,获牲口牛羊数十万,银州遂破。
十月,李德旺采纳右丞相高良惠和金三策建议,派遣使臣到金国,请求修好。
沙州被围半载,军民困乏,食牛羊马驼殆尽,难以为继。李德旺听闻银州不守,漠北诸部溃败,实在无法,只好采用李遵顼的老办法,派使者至蒙古军中请降,应允派宗室为质,沙州围方解。
乾定二年,春三月。没藏青翎踏进书房,神色沉重,羲和见他不同往日,便问:“怎么了?”
“蒙古派人来催促陛下早日如约派遣质子,陛下无子,朝中有几位亲西壁赫山的大臣推举殿下您。”
羲和沉默半晌后说:“知道了。”没藏青翎见他面不改色,有些着急:“殿下……”羲和抬手一止:“我自有分寸。”
西壁洛珈抱着承曜在庭中散步,见羲和缓缓走来,唇角便是隐隐上扬。吩咐乳母带承曜去午睡,自己迎到羲和面前:“妾身见过殿下。”
羲和兀自从她身边走过去:“你叔父可真是高风亮节,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殿下可是指入蒙古为质之事?”西壁洛珈故作不明。
“你说呢?”羲和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要看清她内心深处。
西壁走到他面前:“宋高宗赵构就曾经出使金营,为国分忧。殿下若去蒙古,只要进退得当,不仅性命无虞,归来后还有望平步青云。”
“若是陛下之命,黎庶之望,本王自当万死不辞,可是你这么做,不觉得太过了吗?更何况,你打的是什么算盘,谁又知道呢?”
“殿下同妾身一直有隔阂,妾知道。但此事妾真的只为殿下谋划……”
羲和不愿意听她后面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已没有几句是诚挚的。提到赵构,他忽然想到靖康之难,想到康王妃邢氏,想到汴京中的贵戚、帝姬、百姓们在那之后的命运,他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若是他也遇到那一天,若真是大厦将倾之日,他该如何自处,漪兰又会怎样?
漪兰在后园中慢慢踱步,面有不安。她听闻质子之事,心急如焚,一早收到云冽的字条便提早在后园等候。看到等待之人走来,忙迎上去:“云冽。”云冽停住脚步,他自然猜得出她的来意,便没有先开口。
她问:“是真的吗?真要让羲和去?”
“此事陛下还未有决断,只是有大臣推举。”
“此事凶险,不去为上。只是我不能去求义父帮忙,义父本就支持遣质子前去,这样只会让义父作难。你可有何良策?”
“陛下不让他去则罢,若真派他去,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认祖归宗,替他入蒙。”
漪兰从惊讶到愤怒:“这种事也是可以玩笑的吗?”
“我没有玩笑。”
“不行。他是我夫君,你是我朋友,你为什么让我做这么残忍的选择!”她目中泫然:“这事跟你无关,他要是去,我便陪他去,生死我都跟他在一起。”落下几滴泪。
云冽伸手替她拂去:“你放心,陛下多半不会让他去,若真避无可避,还是我去,毕竟他是我弟弟,毕竟我孑然一身。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让我成全你们。”话毕离开。漪兰拉住他的手腕:“云卿。”他没有回头,只说:“他也已经死了,王妃忘记了吗?”抽身远去。
望着他的背影,漪兰只觉心痛至极,肺腑间翻滚涌动皆是血泪。
远处假山亭旁,羲和虽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把一切尽收眼底,面色沉郁。西壁洛珈则暗暗露出诡秘的微笑。
一步步挪回住处,漪兰只觉得身心俱疲,歪在床榻之上,思虑日中情景,头痛欲裂,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感觉有轻微的响动,未待漪兰睁开眼,一个带着酒气的身体覆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借着清幽的月光和熟悉的气息,她知道那是羲和,但他的行为却完全不似平日。
他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裙,她下意识抬手去挡,被他一把格开;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被他死死按住肩膀。他没有让她惊讶多久,直接挺身进入,发泄一般地疯狂,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肩。漪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竭力忍耐着,好似一场梦魇。
一切灼热全部冷却下来,漪兰披上衣服看着他:“你发什么狂?”
黑暗中他轻哼一声:“原来你知道什么是痛。”未待漪兰接话,他来到她面前,扬手捏住她的下颌:“知道我也许要去为质,九死一生,你便赶紧给自己找个依靠,抓紧去投怀送抱,嗯?”
漪兰猜到几分,便说:“你误会了。”
“误会?这府中,关于你和他的传闻还少吗?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不可理喻。”漪兰转身欲走,与羲和拉扯间,没留神,把前几月他送的那只瓷瓶扫落于地,不可避免摔得粉碎。二人望着那堆碎片,一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羲和穿戴整齐,摔门而去。
漪兰怔了怔,慢慢蹲下,去捡那碎瓷,触手冰凉,她的心仿佛也冰冷碎裂。阿玳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小跑过来:“王妃,我来吧。”漪兰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在妆台上找寻了片刻,问阿玳:“那张字条呢?”阿玳一愣:“奴婢不知。”“来送字条的人你可识得?”“的确有些面生,但觉得事情紧急也没多想。”漪兰音色沉沉:“阿玳,替我去打听一下,午正时分,殿下在哪,和谁在一起。”
一夜未眠,晨起梳妆完毕,漪兰静静坐着,也没有胃口。阿玳神情凝重进来轻声禀道:“王妃,云冽说他并未给王妃传过字条,相反,他却收到了王妃的字条才去的后园。昨日午正,殿下同西壁妃也去了后花园。”漪兰略略忖度,前因后果俱已明晰。眸色一沉,附耳对阿玳交代些事,起身往东阁走去。
西壁洛珈仿佛料到她会来,悠闲地在屋外亭中品茶,见了她,头也不抬地问:“今日天气晴好,柳姐姐想必也心情舒畅吧。”
“那可真是托你的福。”漪兰切入正题:“西壁洛珈,你我虽然性情不和,可我从来未有害你之心,你何必苦苦相逼?”
西壁冷笑一声:“府中人人爱戴你,府外也有很多人愿意帮你,你的存在,对我,对承曜,本身就是个威胁。”
“我无意与你为敌,但你若对我不利,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柳漪兰,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班婕妤和赵氏姐妹的事情,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很熟悉?我宁愿做赵飞燕,也不做班婕妤。我和你,注定不能相容。”
进门后阿玳来回话:“王妃,一切已查清,送信的是后宅司针黹的婢女,叫茱萸,她的胞妹被西壁洛珈跟前的胭脂挟持,才答应帮她们传信陷害王妃,青翎刚刚带人赶到,正赶上胭脂欲对她们姐妹不利,及时阻止,一并带回来了。”
“带进来。”她的语气不带一点温度。
不多时,两个女孩踉跄地走进来,跪下瑟瑟发抖,胭脂则神情傲慢地走近站定,直直看着柳漪兰。门外远远聚了一些好奇观望者。
漪兰略过胭脂问跪伏于地的茱萸:“茱萸,那两封信可是她让你送的?”茱萸动了动唇,但没说出一个字,偷眼看了看胭脂。漪兰一拍桌子,不但茱萸,在场所有人皆是一震:“茱萸,你该知道这王府后宅执掌一切的是谁。”
“王妃,的确是……胭脂让我送的,我要是不送,她……她说要伤我妹妹。王妃饶命。”说着流下泪来,妹妹紧紧偎着她,满是惊恐地看着漪兰。
胭脂撇了撇嘴:“一派胡言,我平白抓你妹妹作甚,还送信,可笑。”
漪兰取出一物:“我也想知道你为何炮制这封信,还是有人让你这么做?这信上有你常熏的香的气味,整个王府好像只要你熏这款香。”
胭脂神色一变,思索为什么已命人毁掉的信会出现,听漪兰说:“看来我得劳动西壁妹妹的大驾了,问问她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胭脂直冒冷汗,想想临来时西壁凌厉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冷颤,看看漪兰手中的证物,只得跪下说:“王妃且慢,这件事跟西壁妃没关系,全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愿承担所有罪愆。”
“哦,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漪兰把信扔到胭脂脚下,胭脂展开一看,愣住,旋即大骂:“柳漪兰你个贱人,我胭脂今日栽在你手上,你别高兴的太早!”
漪兰冲左右说:“杖三十,逐出府。”胭脂骂骂咧咧地被拉走,茱萸浑身都在发抖。漪兰看看这姐妹俩,说:“直接逐出府。”话毕拂袖走到里间,看她二人相扶落泪而出,叹了口气,吩咐阿玳:“暗中派人送她们俩到安全的居所,留一些盘缠。”阿玳应了,转身走到门口时又听得漪兰叹息说:“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变成这幅模样。”
“云冽参见殿下。”
羲和示意他坐下,问:“你喜欢她多久了?”
云冽并没有觉得意外,从容答道:“那并不重要,喜欢是一回事,拥有是另一回事。就算我真的喜欢她,也不会试图去拥有。”
“当初你为何要放手?你要知道,那时你若有一些表示,她未必会选择我。”
“因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而且无论成败,结局可能都不好,我不想让她陪我行走于荆棘畏途。只是我没想到,你却是她的另一条畏途。”
羲和笑笑,端起酒壶,缓慢地倒了两杯酒。云冽看着那酒壶,并没说什么。只听羲和问:“你可认得这酒壶?”
“九曲鸳鸯壶。”
“不错,这壶盛装两种酒水,以气孔控制,不知于瞬息静默间决定了多少生死成败。这两杯酒你若不想喝也可以,以后不要再管她的事情。或者你可以选一杯喝下去,我就相信你们。”
羲和看了看两杯酒,淡然地拿起其中一杯,刚想喝下去,漪兰奔来扫落酒杯,酒杯摔得粉碎。她冲羲和厉声说:“李晛,我已犯了‘七出’中的无子之忌,别的罪名你也可以随便加,休书不过一纸而已,何必累及旁人。”
良久,羲和涩然一笑,起身离开。
云冽说:“你不必如此的。”
“他要杀你吗?”漪兰看着那酒壶。
“没有,其实我知道壶中两边都没有毒。他的目光并无杀意。于公,他不会私自鸩杀朝廷命官;于私,他亦不是如此狠厉无情之人。若无其他目的,大概只是一次警告吧。”
漪兰心中寸寸成灰,原来她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这样容易便粉碎成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我送你回去吧。”云冽轻声说。漪兰摆了摆手,慢慢起身,独立走向屋外。云冽望着她孤单的的背影,心如刀割。人们总祈求天长地久,可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永恒,岁月让一切完满变得有懈可击。被时光误伤,也只能躲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如小兽一般舔舐伤口。流年深处,那个巧笑倩兮的身影犹在,只是一个转身,他们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然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