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芙蓉如面柳如眉(1 / 1)
银河泻影,玉宇无尘。小星还未隐去,天色已近微白。
漪兰于更漏迢递中醒来,听檐下风铃声声如珠落玉盘。羲和还未醒,她轻轻偎在他身侧,望着他清俊的面容,便觉得此生已别无他求,仿佛日子可以这样恬然静好地走过百年。
感觉他的手动了一下,抬头一看,羲和已经睁开了眼睛,漪兰随口问:“你醒了?”
他展臂搂过她:“被你盯着看这么久,怎么好意思不醒。”漪兰不忿:“谁看你了。”枕着他的臂弯,只是笑。羲和抚着她披散的乌发,轻轻念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漪兰闻言,侧过身,分出自己的一绺头发,又撩起他枕边的一绺,两股发在指间萦绕把玩,并郑重地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羲和心下只觉爱极,不禁搂紧了些,仿佛她会被一阵风吹走一般。
躺了一会儿,天光已亮,漪兰起身梳洗,拿起黛笔描眉。今日却不知怎的,描了几次都不满意。目光一移看到镜中照出后面羲和,正坐在一旁微笑着看她,不禁赧道:“你怎的又来看我,害我描眉都描不好。”话毕,黛笔一掷。
羲和起身走来,拿起黛笔,声音如皓风朗月:“夫君来给你画如何?我也来学学张敞。”
“你会画眉吗?小山眉、垂珠眉、涵烟眉、拂云眉,你会画哪个?”漪兰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不知道那种眉样叫什么,不过我以为,你描那种眉样,是最好看的。”
漪兰点头,羲和便开始认真地描画,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画完对镜一瞧,眉形两头略尖,圆弧似虹,弯如新月,妩媚秀美,正是“却月眉”。漪兰看后笑道:“你从前给谁画过?何以画的这样好?”
羲和边欣赏自己的成果边说:“你是第一个啊,只是你的样貌已在我心中描摹了千百遍罢了。”
漪兰为此言所动,故意起身,对他盈盈施礼,语笑嫣然:“那妾就谢过殿下了。”
羲和一撇嘴,却掩不住笑意:“好了,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忽见门外人影,心下一喜,对漪兰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漪兰不明所以,羲和对外面说:“进来吧。”
只见一侍女进入,手提一鎏金架,架上有一只小巧的玄凤鹦鹉,白色羽毛,淡黄色羽冠,象牙白色的喙,滴溜溜转着小眼睛东张西望,甚是可爱。
挂号架子后,漪兰走上前去:“真好看,它会说话吗?”羲和击掌两下,未待漪兰反应过来,只听鹦鹉牙牙说:“北风其凉,雨雪其雳,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北风其凉,雨雪其雳,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北风其凉,雨雪其雳,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听它连说了三遍,漪兰高兴地快沁出泪来,想起之前的红叶,对羲和说:“你果然是喜欢这句话呢。”
羲和闻言却一脸茫然:“我曾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一瞬间,漪兰怔住,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忙说:“没有吗?那是我记错了罢。我很喜欢,谢谢你,羲和。”
羲和并未在意:“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让这小家伙陪你解解闷。”转身让下人帮着更衣梳头去了。
漪兰坐在妆台前,目光落在妆盒下方,那里还保存着当初那片红叶,现在细想,那上的笔迹似乎确与羲和不尽相同,如果不是羲和送来的,那所谓的白衣郎君又会是谁呢?
漪兰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阿玳轻轻进来,唤了她一声,她没有听见,便又唤了一声:“王妃。”漪兰这才回神:“怎么了?”
阿玳沉沉地说:“高府派人传来消息,苏氏殁了。”
“哪一位?”漪兰显然没有把“苏氏”同她见过的人对上号。“就是高府的长儿媳,智耀孙少爷的母亲,上次在高府,见过一次的。”漪兰这才回想起来,那个凝望高智耀所在,清逸温婉的妇人,那时已有不豫之态的她,终究没有坚持多久。
“知道了,我和殿下去高府看看。”漪兰凝望着秋水长天说。
去高府吊唁的人本就不多,二人又挑了个最冷清的时间去。苏氏的棺椁静静停在家中,灵位用酒食祭奠着。高府众人神情悲伤,看来这位少夫人平日亦深得人心。漪兰忽然觉得,此刻静静躺在棺中的她,其实也已足够幸运,一个女人该经历的幸福都已经历过,又在最美的年华凋落,永远不必担心青丝转华发、红颜弹指老,给所有人,留下了最怀念深远的背影。
漪兰与羲和郑重拜祭,上过香之后,对众人好生安慰。之后羲和与高良惠交谈,她则出来寻一直不见踪影的高智耀。转过亭阁,看见高智耀静静坐在后园湖边。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他悄悄抹了把脸,别过头去:“姑母。”
漪兰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漪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智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春风会重至,冬雪会重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他转过头看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湖水,此刻夕阳西下,落日的橘彩照到湖水中,如长虹的碎片荡漾其上,碧波烁金,破碎的美依然动魄。
“姑母,我是高家的嫡长孙,所有人都对我寄予厚望,阿爹教我要处事得体,我不愿意在人前流泪。可是……”他哽咽了一下“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我害怕那样的日子。”
漪兰拍拍他的肩:“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你的母亲虽然不在你身边了,但她会在天上祝佑你,佑你一生平安顺遂。”
高智耀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着泪。只有十一岁的他,虽然还稚气未退,但已经显示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持重与隐忍。
天边的彤云静静流过,像是宣纸上偶然泼洒的朱砂鹅黄,水过彩留,洇开晕散。她一直喜欢落日之景,最后的华彩格外绚烂,但转瞬间,便是无穷无尽的暗淡。那又有什么关系,已经绚烂过,就已经足够了。就像对有的人来说,片刻的美好,足够用一生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