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如血残阳（1 / 1）
一个月前。
离火村，地下祭坛。
那个时候，渭河暗道的水闸还没被打开，两人刚刚分开被带到了不同的地方。明珪并不像月华一样被绑了起来，只是被关在了一个由洞穴改建成的小屋子里，这屋子看起来整洁干净，应该是血狐教众休息的地方，他走到了矮几旁，盘腿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地等着该来的人。
果然，一杯茶还没喝完，就有人推开石门走了进来，而这人正是刚刚下令将他们关起来的王福。
明珪并没有说话，只是闭眼细细品着茶水，虽然是在地下的石穴之中，但这茶叶却是今年刚从岭南运来的春茶，被人囚禁还能品到如此好茶，他觉得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王福看着悠然坐在那里的人，不禁出声讽刺道：“你竟然还有心情喝茶？”
“将死之人，不抓紧时间让自己多享受一会儿，还能做什么？”明珪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王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说道：“这茶确是极好，赤狐大人不妨也坐下品鉴一二，时间还长，有什么事我们不妨慢慢说。”
王福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照他说的坐了下来，一杯茶下肚，他便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过了，你之前说的没错，一旦你在离火村失踪，朝廷必然会派人彻查此处，到时候祭坛恐怕会暴露，所以我决定将祭坛迁往其他地方，好在另一个祭坛也建的差不多了，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安全的转移。”
“需要我做什么？”
王福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明珪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配合，不过这样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在转移之前，你和那个女人都要留在这里，你写一封信，告诉大理寺你有事要办，让他们不必寻你，事成之后你自然会回去。这封信我会替你送出去，等到我们全部转移之后，就把你们放了。”
“好啊，你拿纸笔来，我现在就写。”明珪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似乎并没把生死放在心上。
“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
王福觉得有些愤怒，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的相信他会在事成之后将他放走？不要说他已经知道了血狐的这么多秘密，就凭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灵狐大人也一定会下令把他除掉的，所以这只是个陷阱，写好信，再等他们安全转移后，就会杀了他们两人。
明珪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忽而又笑了出来：“我的怀疑没有用，现在只能按你说的做，只要你还没有杀我们，我就还有生还的可能性。”
王福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袭粗布青衫，即使在危难之中仍旧是一副落拓坦荡的姿态，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没想到明崇俨的儿子竟是这般潇洒之人。”
尽管王福的声音并不高，但乍一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明珪还是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他手中使力，差点捏碎了握着的茶碗，暗暗吸入一口气，才装作和平时一般的样子问道：
“赤狐大人竟然还识得家父？”
“不认得，只是以前听血狐的同僚谈起过。”王福说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看到你的长相，我就明白明崇俨当年为何那么得宠了，春扇一局，风流千种，只不过这种人物竟然委身于一群行将就木的老太婆，真是可惜了。”
明珪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的父亲了，从小他就知道父亲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不一般，双亲过世后，他一个孤儿竟然交由皇嗣李旦抚养，背地里自然是说什么话的都有，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别人谈论自己长相的原因。每次看到镜中那副俊逸精致的五官，他都会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这一次依旧如此，王福这话说的很是露骨，但他来不及生气，因为他抓到了一个新的信息。
“春扇一局是什么意思？”明珪紧紧盯着王福说道。
“你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北门学士中有个小团体，自称是‘春扇局’，领头人就是你那位了不起的父亲啊！哼，只要有一张脸就能飞黄腾达……”
王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外面突然发生的骚乱打断了，一阵轰隆的声音似乎是从石头里面发出的，紧接着哭喊声，呼救声响起，所有地方都乱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王福皱起了眉头，他想要起身去看外面的情况，但身体突然变得毫无力气，只能瘫倒在坐榻之上。
“你对我下药？”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空茶碗，刚刚他们明明喝的是同一壶茶水，为什么他全身无力，但明珪却没事？
明珪看着浑身虚软，只能干瞪着一双眼的王福，决定向他解释一下：“我事先喝了解药，所以没事。”
“堂堂的大理寺少卿，竟然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明珪没有理会他的咒骂，他推开了石门，看到河水已经漫向四处，应该不出一会儿，这里就会被水淹了，王福显然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立刻变得惊慌起来。
“是谁打开了水闸？”
离火村旁有渭河流过，这地下就是渭河的暗道，他当时在此修建祭坛时，也修建了水闸去控制地下河水，水闸一旦打开，这里必定会被淹没，地下祭坛也会被冲毁。
“祭坛被淹，门人伤亡惨重，单这两项罪名，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你一直服用血狐提供给你的丹药，现在中毒已深，已经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我死了，你也得死，还有那个女人，那不是你的情人么，你也不管她了？”
“我可以不死，你告诉我上一次被你们抓来的女孩子在哪里，告诉我出口所在，我就可以出去了。”
“可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定是你让那个女人打开水闸的，你毁我基业，我现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怎么可能还放你出去！”
“你女儿。”明珪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你告诉我你女儿的地址，我出去之后替她寻找最好的医生治病，你应该知道，一旦你死，血狐也不会放过你女儿，只有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王福终于低下了头，血狐中人，都会服用丹药，这种丹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一定要配合解药来使用，否则药效过猛，就会要人性命，现在祭坛被毁，灵狐大人一定不会再给他解药了，他倒是不怕死，只是终究放心不下还缠绵病榻的女儿。
想了很久，他终于咬牙说出了话：“好，我告诉你出口。”
当年修建祭坛时，正是考虑到渭河暗道，他才另修建了一个出口，就是为了一旦发生水患，可以通过此路，避开河道，顺利逃生，他现在把这个出口的位置，还有瑛姑被关的地方都告诉了明珪。
明珪没再多做停留，他挽起了长袍的下摆，方便自己在水中行动，转身准备离开此处。
“明珪，你一定要救我女儿，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身后又传来了王福的声音，虽然是威胁，但听起来却苍老而无力。
“定不负所托！”明珪没再回头，大步的向前走去。
之后的事情就是那样了，渭河的暗道水势汹涌，他好不容易寻到了困在石穴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瑛姑，那时水已经涨到了腰间，没有办法再去找月华，只能尽快先逃出去，好在月华是从他之前猜到的那个暗门里逃出去的，也算是峰回路转，侥幸活了下来。
因为涉及到血狐组织，所以这案子只能在暗中处理了，离火村的居民被罚了很大一笔钱财，又被驱逐出京城，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荒废的景象了，没人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有多少无辜的少女在那里丧生，更没人知道在那片土地下有过怎样庞大的一个建筑，又是怎样在一瞬间化为乌有的。
他后来根据王福给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女儿，没有告诉她王福的结局，只是托相熟的御医替她看病，虽然不至于痊愈，但气色看上去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只要用心调养，还是可以慢慢变好的。
这件事也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所以今天才有闲情来到望月楼，一来是看看自己救了的丫头恢复的怎么样了，二来，感觉很久没见到月大老板，就算是看她生气的样子，也能让他觉得心情畅快很多。
已经快到酉时了，清商阁的窗户正对着西面的远山，夕阳似乎还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照射出强烈的光芒，明珪有些着迷的看着那如血残阳，脑海中还是会不时地跳出来那片一样血红的火狐殿堂。
“春扇局……”
他的口中喃喃出声，也许下一次可以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了。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义父临终前给他的那枚玉佩到底有什么含义？虽然还不清楚，但他觉得自己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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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西郊，一座不知名的小山里。
山脚下有个被杂草掩盖的小石洞，看起来就像是山中野兽的洞穴一般，任谁也想不到从这里进去，就是血狐的总坛所在了。这座小山内部几乎是空心的，血狐在里面建了一个庞大的秘密基地，像是一座坚固的城堡一般，隐藏在了洛阳城外大大小小的群山之中。
此时，在总坛的大殿之上，主座的位置依旧空着，而在主座的两边则站立着两个身着血红色长袍的人，这两人无论从身形还是姿态看起来都极为相似，只能从面具上区分出他们的身份——黑色面具的是左灵狐，白色面具的是右灵狐。
大殿上的气氛极为压抑，刚刚得知位于长安城郊的地下祭坛被摧毁的消息，巫门门主被杀，门下教众伤亡近百人，最后只有不到十个人从那边逃回来，两位灵狐大人对此是极为震怒。底下站着的剩余四大门主还有众多教众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整个殿堂之中静的可怕，此刻就算是一根针掉下来，恐怕也可以听的到。
过了很久之后，位于左侧带着黑色面具的左灵狐终于开口说了话。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教主，他老人家还在闭关之中，不可轻易打扰。巫门的门主需要重新挑选，祭坛也要重建，接下来，等事态平息之后，信门负责再去离火村找一下残留的物件，尤其是已经炼好的药，其他各门还是按之前定下的计划行事，时间已经不多了，一定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是！”大厅内的众人齐声回应，声音回荡在山石之中久久没有散去。
“呵呵。”一阵笑声突然响了起来，是右灵狐发出的，他随意的走了几步，头抬得很高，像是在看什么东西一般。
“明珪是么？就是当年那个明崇俨的儿子啊……”
右灵狐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抚平了被风吹得有些发皱的长袍下摆，才又慢条斯理的抬起头，对着下面的人说道：
“杀门门主在哪儿呢？”
“属下在！”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立刻走上前去，双膝跪地，恭敬地伏倒在右灵狐脚下。
“那个姓明的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说是吧。”
“属下定会取那厮首级祭奠枉死的血狐弟兄！”
“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得让他吃吃苦头才行。”右灵狐摆了摆手，看都没看伏在自己脚边的黑衣男子，就转身向大殿后方走去。
“我困了，剩下的你看着办，我要休息了。”这话是对站在旁边的左灵狐说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带了些娇嗔的意味。
直到他消失在了大殿后面的石门之中后，左灵狐才又转头看着依旧跪倒在地的杀门门主，面色阴郁的说道：“右灵狐大人的意思是，要让明珪下地狱，明白了么？”
“是！”
听到了属下肯定的回应，左灵狐才满意的抬起了头，他看向站在殿前站立整齐的众多教众，突然在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声，而伴随着这阵啸声的是所有人一致的喊声：
“千秋基业！天佑血狐！”
“千秋基业！天佑血狐！”
声音一阵阵的响起，不断地在这座大殿之上回荡，此起彼伏，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