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火狐殿堂（1 / 1）
眼前的甬道狭长阴暗，但好在只有一条路，并没有其他的岔路干扰方向，所以只需要沿着这一个方向走就可以。又走了一小段路后，他们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石门，这道门上刻着和入口处青砖上类似的花纹，这种花纹纹路繁复，应该是粟特人传统的一种花饰，月华走上前去，先试探的推了一下门，石门非常坚固，没有移动分毫，似乎已经被封死了。
“我们要怎么过去？”月华有些无奈的看着立在他们眼前的这道屏障，不过她马上想起了刚刚王福打开地洞入口的方法，又有了一些希望。
“也许可以像刚刚村长那样，拿着匕首在这石门上转圈。”
“福叔的那个法子行不通，一来以火狐的谨慎，不可能用同一种方法去设置障碍，二来，就算碰巧成功，那样动静太大，万一里面有人，我怕会惊动他们。”明珪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方法。
“那怎么办？”月华也意识到这道门不会那么容易打开，只是除了那个方法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真的让明珪运功直接轰开？
明珪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中的火把递给月华，自己则从系在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了一小撮绿色的植物，又从带来的装着食物和清水的包裹里拿出来银壶和陶碗，他先将那些看起来就只是普通杂草的植物放在了碗里，又从银壶里倒出一些酒，接着捡起地上的落石，竟然就这样开始慢条斯理的研磨起碗里的东西来。
“你……这是在捣药？”月华有些疑迟的问着，完全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是在捣药，不过这药不治人，只治石头。”明珪抬起头，看到了一脸疑惑的月华，又继续说道：“《草经》有云，‘长安西郊有草，形如忍冬，闻之有异香，其汁液与酒混合，可蚀坚石，故又名曰蚀石草。’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碰巧看到，所以就摘了一些，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又捣了一阵，草叶已经完全融进了酒中，散发出一阵混合着草香和酒香的醉人香气，明珪将这种深绿色的液体顺着石门的缝隙倾倒进去，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一阵细微的“嘶、嘶”声，再一看石门，原本光滑齐整的青石变得凹凸不平起来，缝隙处变得大了很多，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门另一边更为阴寒的气流，月华再次推了一下石门，这一次，很轻易地，石门向里面打开了。
她回过头来，有些崇拜的看着明珪，竟然真的打开了，眼前这人，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明珪看到她这样一副表情，只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月娘，有空还是要多读书的。”
月华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十分受教的说道：“大人说的是，知识就是力量，哦不，应该说，知识比力量强多了。”
石门打开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有腐烂味道的湿冷空气，里面依旧是深不见头的甬道，月华不禁有扶额的冲动，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看到祭坛啊？
正当她认命叹息，准备迈步向前走时，明珪拉住了她。
“不要急，我先试试。”他站在青石门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向前扔去，开始时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片刻之后，就听见有箭矢划过空气的凌厉声音，数十只带羽长箭从甬道两边的岩石中射出，那箭是精铁制成，射到地上，力度竟然穿透青石地板，深深地插入其中，月华心有余悸的望着那满地的铁箭，如果刚刚不是有明珪拉着她，恐怕她现在早已是万箭穿心了。
“月华，你去那边再找些石块来。”明珪一边吩咐着她，一边再次捡起地上的石块向前扔去，石块不断的被扔出，一波又一波的铁箭也随之射出，直到投出石块后，再没有其他动静时，明珪才踏出第一步。月华跟在他身后，小心的走着，尽量不让自己碰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铁箭，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多了几分谨慎，谁知道那些箭上是不是涂了什么剧毒？
走了一小段后，明珪又停了下来，依旧将手中的石块扔出，新一波的箭矢射出，他再扔石头，箭再射出，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次扔出石头时，前方再没有任何反应时，他才呼出一口气，这段铁箭阵终于过去了。
“等一下。”月华拉住了正要往前走的明珪，有些迟疑的说道：“前面不会再有铁箭了吧？”
“不会了，你看上面。”明珪指了指旁边石壁的上方。
月华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刚刚他们走过的路两旁的石壁上都凿开了很多圆孔，那些其实就是发射铁箭的机关，而现在前方的石壁上已经没有了圆孔，而且再投石也没了反应，所以应该不会再有铁箭射出了。
不过，这能代表前方不会有机关了么？好像不行，月华感觉到空气中的腐败气息变得浓了很多，甚至有些刺鼻，她疑惑的看向明珪，而他很显然也闻到了这股气味。
“难道是毒气？”月华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闷声说道。
明珪并没有像她一样惊慌，沉吟了片刻，他运气吹灭了手中的火把，四周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月华先是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这次她毫不犹豫的握上了明珪伸出的手，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没等多久，明珪的声音就在黑暗中响起了：“刚刚闻到的气体极有可能是沼气，这种气体遇火则燃，所以接下来这段路我们都得摸黑走了。”说完之后，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说道：“现在我倒是有些怀念清商阁了。”
月华听后，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清商阁虽然发生了一些令人伤感的事情，但至少那间屋子里的四颗夜明珠要是出现在这里，可就帮上大忙了。
“你抓紧我，不要害怕，注意辨别周围的声音，感受周边的气息，黑暗中虽然眼睛无法视物，但其他的器官反而会灵敏更多。”明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不知道月华有没有这样走过路，也不确定她是不是会害怕，只能尽量找方法让她放松下来。
其实月华并不十分害怕，只是他这样一说，她倒是真的分心感受了一下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
这次没走多久，她就感觉到空气中的腐败气息淡了很多，不知是从哪里灌入了新鲜的空气，还带了些泥土和着青草的芳香，她有些奇怪，明明他们走的路是一直向下倾斜的，怎么感觉倒好像是走到了另一个出口一样。
明珪重新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眼前又出现了一扇石门，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难道又要用老法子开门了？明珪率先走出，轻轻地向前一推，好在并没有费什么力气，门就很轻易的打开了，两人前后走进去，只是一眼，就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这是一个圆形的石室，不同于一路走来常看到的青石板，这间石室的墙壁和地面都铺满了光可鉴人的白玉石，石室上方镶嵌了一圈夜明珠，每一颗的直径都有玉盘一般大小，而且足足有十颗之多，这样一比，清商阁的那几颗鹅蛋大小的珠子根本就不值一提。
当然，只是几颗夜明珠还不至于让人如此惊讶，最主要的是石室的正中央，堆满了贵重的金银珠宝，由下至上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照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正对着珠宝小山的上方，竟然悬挂了一口紫檀木棺材，四角嵌有翡翠，周身覆满金箔，珠宝小山散发的光彩投射到棺材底部，形成了一个炫目的光圈，在四周明珠的映衬下，晕出七彩的光芒。
“这就是祭坛？”月华满脸的不敢置信，如果不是一直提醒自己是来找祭坛的，她会怀疑他们现在是在干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盗墓……
明珪也没办法肯定这到底是不是祭坛，他回想起刚刚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机关，那些看起来都太像是达官贵人修建墓室的手段了，既然他们把祭坛安排在地下，肯定是为了更好地隐蔽，为了不让人找到，所以眼前这间装饰的太过华丽甚至有些扎眼的石室，显然不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或者，这里也许只是一层伪装？这样一来，不管有人是有心还是无心找到这里，看到面前的这一堆财宝，恐怕都会心动吧，而只要贪念一起，极有可能就会死于这石室里布满的机关了。
不过，这口悬着的棺材又是干什么的？明珪皱眉看着悬挂棺材的绳子，石室的顶部也是白玉石制成的，而绳子却很诡异的没入其中，这当然不可能是石头里长出一根绳子，所以……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月华，刚刚捡到的石块还有么？”明珪盯着棺材底部的光晕，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姑且一试吧。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月华还是马上从包裹中取出了石块递给他，接过石块后，明珪闭眼运气，将真气集中到手指尖，骤一发力，石块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棺材底部飞去，“砰”地一声，棺材立刻被击得四分五裂，紧接着，一股黄沙从棺材倾泻而出，垂直的落到了下方，将珠宝小山撞得四散开来，各种玉石珍珠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黄沙的下落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月华惊恐的发现脚下的地面在下沉，紧接着，从地下涌上了大量的黄沙，地面不断下沉，黄沙不断上涌，不到一会儿，黄沙已经盖住了她的膝盖。
“不是说没有机关了么？这是什么？”周边都是轰隆隆的声音，她没办法，只得大声喊着。
“抱紧我！”明珪沉声说道。
月华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带进了怀中，她感觉身子骤然腾起，再一看，他们两人竟然从黄沙之中拔出，向上飞起，她下意识的闭住眼睛，抱紧了明珪，耳畔只有风簌簌向下掠过的声音，偶尔还有黄沙飞过，打在脸上生生的发疼，等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时，她的脚也终于踩到了地上。
“好了，睁开眼吧。”耳边传来了明珪低沉的声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石洞之中，火把插在凌厉的岩石之中，隐隐照亮了这一片地方。
“这是……在石室的上面？”月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你看这里。”明珪指着他们脚边的一个大大的洞，月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个洞的正中间垂直的悬着一块圆形的白玉石，向上的一端还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而洞的下面正是他们刚刚所在石室，夜明珠的柔和白光还透过洞口照到了上面。
那个绳子是刚刚吊着棺材的，棺材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黄沙，棺材被击碎，黄沙落下，石室顶部的一圈白玉石随着中间的转轴垂直翻转，露出了上方的空间……月华的心思转的飞快，虽然还不完全明白这个机关，但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上面本来是压着巨石的吧，用来平衡下面的棺材，棺材被破坏，一边骤然变轻，另一边的巨石压下，掉到下面，自然就露出了这个洞口。”
“就是这样。”明珪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他没想到她会看出这个机关的构造。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祭坛。”月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间巨大的石洞，与下方精美的石室相比，显然粗糙了很多，四周是突兀凌厉的岩石不说，就连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虽然四周有火把，但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不大的范围，偶尔一阵冷风吹过，火焰四处跳动，投射到地面上的岩石影子也在剧烈的晃动，这样一幅场景，实在让人觉得阴森不已。
他们两人沿着还算平整的一条路向前走去，两边立着粗粝的石柱，上面雕刻有火狐的花纹，而石柱的顶端则是血红的狐狸头，那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向下看着，就像是一直盯着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让人觉得脊骨发寒，路的尽头处连着一方高台，说是高台，其实也就是一大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上面依旧是崎岖不平，但看起来应该就是祭台了。
走近祭台的时候，月华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越向前走近，那股味道就越浓，等终于走到上面时，她几乎是拼命才忍下了肚中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她看着眼前的这方祭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只是在中间有一个凹槽，旁边有两只狐狸皮物静静地立在那里，凹槽里面是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月华没办法再继续强迫自己留在这个台子上了，这哪里是祭台，这根本就是最残忍的杀人场，是最残酷的地狱，池子里的那些血，也许就是那些无辜少女的生命。
“我听说过粟特人有一种秘术，是以处女的鲜血炼药，将少女的手腕、脚腕、脖颈等处用利刃划开，滴血入池，直到体内的最后一滴血流干为止。流入池中的血加入粟特宫廷秘制的草药，再放置半月之后，变得浓稠无比，以此为药引炼药，可以杀人于无形，服用者只需要半月左右，身体迅速衰败，死的悄无声息，根本不会有人死亡原因是什么。不过这种秘术因为太过残忍，已经失传很久了，我不确定这里的祭祀是不是就是指这个。”
明珪的声音响起，在这有些空旷的石洞之中，伴随着冷硬的回声，听起来冷的让人打颤。
月华闭紧双眼，咬紧牙齿，用双手抱着自己自从走到祭台旁就越来越冷的身体，却还是止不住眼中不断滚落的泪水，那些少女与她素不相识，但她来到了这里，看到了她们被残杀的地方，知道了她们死亡的真相，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女孩子死前凄厉的叫喊，感受到她们绝望的心境，那种感觉紧紧地攫住她，让她甚至无法呼吸，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仿佛身在地狱的煎熬。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这样辛秘的事情都知道。”
他们的前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一个人影逆着火光走了过来，月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安，而这种不安很明显与即将走来的这个人有关。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明珪似乎早就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谁，他看着那人一步步的向他们走来，一步步的从黑暗中走向光亮，他的步伐很正常，没有平日里的一瘸一拐，他的背挺得很直，不似平常那般佝偻，依旧是那张老实憨厚的脸，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有见过的阴森诡谲。
月华简直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是什么，这个人……这个人明明就是前不久才送他们下来的王福，为什么转眼再见，他就成了眼前这幅样子？难道之前见到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才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人？
王福终于停下了脚步，在他们面前站定，不过他并没有看向明珪，而是将脸转向月华，用一种她从没听过的轻柔声音说道：
“听过明大人的解释，月姑娘是不是觉得这种药很有趣，不过刚刚明大人少说了一点，这味药之所以会杀人于无形，最关键在于炼药之时所施的咒术，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临死之前的挣扎、恐惧、绝望还有怨恨，都是施咒最好的引子，所以，她们死的越惨，她们的怨恨越深，这味药的效果也就越佳。”
月华愤怒的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她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残忍的人，竟有这样恶毒的药，她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停地发抖。
“你简直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她想大声地咒骂眼前的人，但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多么软弱，多么无力。
王福一直都微笑着，听完她的话，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不是人？哈哈，我们从来都不是人，我们是神，是终身侍奉火狐大人的神，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石洞之中，回荡不绝，嘲笑着他身后的明珪和月华，也嘲笑着藏身在这阴暗石洞之中，无数的屈死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