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案发现场(1 / 1)
清商阁在三楼最靠内的地方,装修最为豪华,位置也最为隐蔽,是为了贵族高官娱乐会友专门设计的,隔音效果好,门一关,任外面再吵闹也不会打扰到里面分毫。出事之后,这间屋子就一直锁着,没再让人进过。月华让伙计打开门后,侧身让明珪先进。
屋子里没有点灯,但依旧很亮,之前的尸体已经被移走,当时那种浓重的血腥味也淡去许多,现在只能闻到原来就有的淡淡熏香,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间华美的房间里曾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明珪在房间里四处走着,有时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看看,月华不知道他究竟能从一个房间里得到什么线索,但他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他在很认真的思考。
明珪注意到清商阁不止是装修的极为华美,而且步入其中还有暗香袭来,越靠近墙壁,香气越为浓重,然而细看屋内并没有点燃熏香之类的东西,那究竟是何物散发此异香?
他不自觉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的目的,月华还是很仔细的解释了,“香气来自墙壁上涂的一种颜料,唤作‘芸辉草’,这是来自西域于阗国的一种香料,不仅香气馥郁,洁白如玉,入土不化,最妙的是涂在墙壁之上可以借助日月之光照屋室,也有绝佳的隔音效果”。
明珪还没有说什么,小海倒是听的啧啧称奇:“还有如此神奇的宝贝,怕是皇宫内苑也不过如此。”
月华一听,连连摇头:“小兄弟折杀奴家了,这草本是西市一个相熟的商人赠与我的,此种物品长安城内遍地都是,雕虫小技怎敢与皇家相比?”
明珪倒是一笑,不置可否,他走到窗户边,倾下身子仔细看着,窗沿很干净,看来这里是天天有人打扫的,这是三楼,但并不算太高,所以如果凶手从这里逃脱的话,不算很难,也可以借助旁边的窗沿顺利落地逃走,想到此,他转身问着一同进到屋内的伙计。
“是你先发现屋里死了人么?”
“回大人,是小人先发现的。”伙计点点头
“那你想想,当时这窗户是否开着?”
伙计想了一下,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当时进来的时候一看到凌音姑娘的样子早就被吓坏了,也不曾太过注意周围的情况,隐约记得窗户是闭着的,不过并没有锁上。”
明珪从窗户里向外望去,继续问道:“这窗户外面是哪里?能去到什么地方?”
“这外面是落水巷,隔着那堵墙是一家客栈,从这条小巷出去就是崇仁坊的主干道了,去哪里都很方便。”月华也走到了窗户边,说道,“大人是怀疑凶手由窗户逃走么?”
“现在看来,不无可能。”明珪转过身来,走到窗前的矮几上,撩起衣袍坐了下去,“当时发现尸体的时候,桌子上是什么样子的?”
“桌子上很整齐,除了一开始上的几道小菜,一壶酒,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小伙计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桌子上只有凌音姑娘一人的碗筷,酒杯倒是有几个,不过好像里面并没有乘过酒”。
“你倒是观察的很仔细啊,连杯中有酒无酒都看到了。”明珪笑着看向伙计。
“大人恕罪,小人并非有意去看,只是那天恰逢小人清洗食具,这才多看了几眼。”伙计连忙跪了下来,慌声答道。
“这是做什么,”明珪轻声一笑,“快起来吧,我应该感谢你仔细的观察,不然很多线索早就断掉了”
月华在一旁看着,不由在心里一哂,这人总是这样么?说话中总带着丝丝寒气,让人不由的提心吊胆,之后再来温言装好人,他当所有人都是他要审的犯人么!
“刚刚你说,凌音是未时刚过就进了这房间,到你发现她死亡时,已经是戌时,中间这么长时间她难道都不曾出来过?也不曾唤你们进去过?像望月楼这么有名的酒楼,应该不会对客人这么不闻不问吧?”明珪疑惑道。
“这......”伙计有点犹豫,不由望向站在窗边的月华。
月华没办法,只得清清嗓子,说道:“这得怪我,我与凌音有些旧怨,虽说是陈年往事,但现在毕竟是在我的地界上,伙计们都明白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免对她有些冷落,说来也是女人家小气的做法,还望少卿不要怪罪。”说罢,拱手弯腰长长地作了一个揖,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忐忑,还希望这位大人不要总结于这件事才好。
明珪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女子,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月娘不必惊慌,虽然你我相交不深,但今日一见,明某并不觉得月娘是鲁莽之人,相信也不会做出此等残忍之事,只是有些问题毕竟要问清楚为好。”
“大人说的是,月娘也真心希望此案早日侦破,只要一声吩咐,月娘定会倾全力相助!”月华抬起了头,望向明珪说道。
“倾力相助啊,”明珪低声重复了一句,笑着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向月华拱了拱手,“要想早日了结此案,确实是需要月娘的帮助的,以后还望多指教!”
谁敢指教他明少卿,月华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也不得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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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望月楼出来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暮鼓刚刚敲过,各坊的坊门开始依次关闭,明珪坐了来时乘的马车离开。他住在布政坊,当年刚从宫中出来时一直住在义父家里,后来义父过世,他又进入大理寺,这才搬到了坐落在布政坊中,离大理寺比较近的明家老宅。
崇仁坊在东城,布政坊却在西城,这样回去的话需要穿越好几个街区,长安城夜间是禁止百姓出行的,不过明珪毕竟是大理寺少卿,夜间外出办案是再平常不过之事,许多坊卒,甚至是金吾卫将领都是认识他的,看到小海驾的车往往也是打声招呼就走了,虽然这样确实方便很多,但有时也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都城夜禁制度的严格性。
“郎君,你说能找出凶手么?”空荡荡的街道上,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小海觉得瘆的慌,就想找话与他家这位从不多说废话的大人找话聊。
过了一会儿,小海都觉得他家大人应该已经睡着了,才从车厢里传来冷冷的声音:
“能。”
虽然只有一个字,小海还是瞬间燃起了聊天的热情,“那凶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听望月楼的伙计说,那个凌音可是个大美人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下的去手。真是可惜了!”说到后面,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家郎君聊天还是自言自语了。
“男人。”声音继续从车厢中传出。
小海吓了一跳,立刻抛掉了为美人哀悼的愁思,好奇的问道:“郎君如何得知?不是说那个老板娘有很大嫌疑么?”
“是个男人,而且应该还有很好的功夫,攀墙上屋不是问题。刚刚盘问店里的伙计时,都说只见到凌音一人进入厢房,此后就再没人进去,也没人出来过,既然已经确定是他杀,那凶手就不可能凭空出现或者凭空消失,除非是店里的伙计合伙说谎,否则,唯一的出入口就只有房间里的那一扇窗户。”
“那也不能确定就一定是男人啊?”
“我问你,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歌妓,见什么人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不让人知道?”
“啊?”小海愣了一下,不是他问问题么,怎么反倒被郎君提问了,他挠挠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思索着, “难道是...”突然眼睛一亮,声音有些兴奋的说道,“难道是她私会情郎?”
“不错,歌妓本是公众人物,一旦被人知道与人私定终身,身价往往会大跌,凌音从小长在平康坊,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与她的情人相见,必定是小心翼翼不被人察觉。那凶手既然是爬窗而来,说明是与凌音早就约好的,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不在其他地方,却偏偏选了望月楼约见情人——她知道月华与她素有嫌隙,来到对方的地盘必然会遭到冷遇,但殊不知这才正顺了她不想被打扰的心。”
小海听的频频点头,心想,不愧是他家郎君,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不过,他想起刚刚在望月楼里郎君明明是很怀疑那个老板娘的啊,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人了?
“郎君,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老板娘啊,也是,想想今天在街上碰到她时,她那么不讲理,讨厌很正常嗯嗯。”小海努力的揣测着自家大人的心意。
“不是。”明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小海的絮絮叨唠,“我对那个老板娘没什么偏见,今日所做的也不过是试探,她是个佷聪明的人,要想顺利破这案子,也许还需要她的帮忙。”
小海暗自点点头,“既然郎君已经知道凶手是什么人,接下来找到他就好了嘛。”马车外的小海伸了个懒腰,开心的说着,“真好,这个案子也能马上结了!”
马车内,明珪想起李长安提到的尸体旁边的那几个血字,沉默不语,结案?恐怕还为时过早啊。
“小海、”明珪突然出了声,“明天,你替我向周大人告假,说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郎君终于准备休息一下啦?”小海好奇道。
“我要去趟平康坊“悠然的男声从帘子后面传出。
小海灿烂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色,心里一阵哀嚎,郎君,你干什么不好,怎么偏要去长安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到那种地方,还能休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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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坊,望月楼。
一般人只知道望月楼是一间华丽清雅的酒楼,却不知这幢高楼的后面还别有洞天。当时月华初建望月楼时,将偌大的园子设计成了三进院落,第一进,自然是接待客人的酒楼;第二进,则是专门为预约的客人准备的厢房,很少有人知道,望月楼其实还可以提供住宿,当年月华重金聘请“长安第一巧匠”端木清设计了这层院落,各个厢房彼此相连又各自独立,小桥流水,花草假山掩映其中,颇具雅趣,房间内更是极为讲究,字画香炉,案几床榻不仅华丽精美,更重要的是均是出自名家之手,所以即使在这里住一晚可能要花掉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但预约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这最后一层院落,就是望月楼自己内部人员住的地方了,除了像“望月十二仙”这样品阶较高的乐妓,每人都有自己一座独立的小楼外,负责不同事务的婢女小厮也分住在不同的院落,整个后院显得井然有序,就连月华自己,也是住在这里。
“水月轩”是建于水中的一幢小楼,位于整个望月楼后园地势最低处,三面环水,后方是一片天然竹林,起风时听竹林沙沙,天晴时观水中明月,这便是月华为自己选的住处。
只是现在的月华,不想听竹林声,更不想看水中月,她只想缩在自己的软榻上,一醉方休,再也不要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凶杀案。
“阿姊,你还好么?”碧烟担心的望着斜靠在榻上的月华,自明大人走后,阿姊就一直是这副样子,没精打采的,好像生病了一般。
“不好,非常不好。”月华依旧软着身子不想坐起。
“阿姊,到底怎么了?我看明少卿人很好啊,也没有为难我们,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就是不为难才可怕啊,”月华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此人城府极深,表面上又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今天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话中带话,看他的样子,事先必定已经对我们很有了解,所以他那些话不会是怀疑,是试探吧,可是我又有什么好试探的呢?啊啊,猜不透猜不透,真是最讨厌和这种不直接的人相处了!”月华越说越烦躁,最后索性趴在身旁的矮几上不再起来。
碧烟挠挠头,还是不太懂阿姊的意思,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得问一下,“阿姊,明天要干什么,需不需要我先提前安排下去?”
月华依旧趴着,闷声说道:“店都封了还有什么要做的,跟大家伙儿说明天休息吧,这段日子也都累了。”
“好嘞!”碧烟高兴的应道,让阿姊给大家放假还真是不容易,这次也算捡着便宜了。
“行了,你回去吧!”月华挥挥手道。
“那我就走啦!”
“诶,等等,”月湖突然抬起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明天早上,谁也不准来叫我,有什么事你看着办就好,我要睡到自然醒!”
“呃......”碧烟挠挠头,这可以么?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就这么办了。”话说完,月华又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