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Chapter60 天涯（1 / 1）
话筒里‘嘟’的几声传来中年妇女字正腔圆的纯正中国普通话，这熟悉的乡音，让简言恩波澜不惊的心境投下了一枚小小的涟漪：“妈，是我。”
“孩子，睡了吗？”
“我这里还是下午时间。”
“瞧我这记性，不就才相差七个小时，老感觉你在地球的另一端。”
“你和爸身体如何？”
“还不是老样子，就是怪想你的，也不见你回来。”
“我学习挺忙的。”她无奈，只能又拿这个做挡箭牌。
“是，是，妈怎么能不理解，本来你爸和我商量着过去看看你，又怕耽误你的功课。”
“等我毕业了就好。”
“不是妈又在这里唠叨，妈一直怎么说来的，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嘛，能抱着书本过日子过一辈子么……”
简言恩甘心听着母亲滔滔不绝的大大抱怨，言妈也没揪根问底，很是为女儿着想：“你好好照顾自己，吃住都别太省，家里的事你就甭操心。对了，上次跟小苏通话说会去看你，你们怎么样？”
“他来了，我们……挺好的。”简言恩每次一撒谎就心虚，她不安地来回绞着电话线。
“那就好……那就好，小苏那孩子心眼实，你跟着他，爸妈怎么能不放心，还好只要再读半年就毕业了，这回你可得老老实实哪都不能去，婚一结就安稳地和小苏过日子……”言妈刚闭上的话夹子又重启运行模式，噼里啪啦。
“妈……国际长途有点贵。”
“喔……妈妈忘记了，我这年纪老了就话多，那妈妈挂了啊!”
“妈，你和爸都要注意身体。”
“你也是。”
“嗯!妈，我挂电话了。”
“好，不要老惦记家里，快速完成学业，爸妈尤其还有小苏都等着你。”
简言恩放下话筒，拉开电话亭透明玻璃门，呼出一口热气含在嘴里，鹅卵石铺成的莱茵河畔蜿蜒向前，走个几十米就是看书聊天喝咖啡泡茶发呆消磨时光于一体的休闲吧，它有个很奇特的中文名：柠檬小寐。
一看这名字的主人是有多庸俗，没错，褚泽野投资，他的助理小陈管理，闲杂人简言恩。
进店时，小寐主人正在常坐的个人专区假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遂睁开眼，她才从冰天雪地里回来，感觉有点冷，先自己去倒了杯温水暖暖身。一口喝完，走到他那摸了摸其额头：“今天身体感觉如何？”
“有你在，砒-霜都是蜜糖。”
简言恩瞪了他一眼，坐到对面，拿起放在他膝盖上的厚厚书本：“你什么时候开始修心理学了？”
“装高雅。”
“小心被雷劈。”
“言恩，今年我们是来这第几年了？”他突然问起这个话题。
“三。”
“这么快？!”他有些不可思议，原来不知不觉间又过了这么久。
原来，把她囚禁在自己的牢笼，又过了这么久。
“小陈!”褚泽野朝身后招手，小陈听到他的吩咐大步走近，他们来到这里后，小陈一直尾随而至，不离不弃跟着褚泽野，从当年还是十几岁少年的褚泽野，直到而立之年。
“你和May在店里守着，我和言恩出去走走。”
简言恩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她一个人倒是没关系，可他现在主要是倚仗轮椅，她蹲下来哄声道：“才下过雪，路不好走。”
“多么好的太阳，有病消毒，没病养生。”很多年前，在云南，她似乎说过类似的话语。
人生，起起伏伏。
在这里，轮回的更替。
又是几个春秋。
简言恩对小陈点点头，小陈在里面取来褚泽野的御寒厚外套，她仔仔细细把他包裹起来，密不透风，保护得严严实实。
小陈极不放心想跟上他们，褚泽野制止了他，简言恩推着轮椅中的人，一步一个稳出了门。
油茶不知从哪里刚玩回来又冲了出去，它长大了几个号，一看它那体型和精神面貌就知道过得不错，小日子滋润舒坦。狗是一种非常有灵性的物种，它兴奋地围绕着它的男女主人转圈圈，听话地来回奔跑。
瑞士的冬天比起故乡更为寒冷，阳光打在他孱弱的身躯，几场透析已让他整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褚泽野一贯来非常爱讲究，简言恩特意帮他织了顶新潮的帽子遮住掉得差不多的头发，刚成功地做完上一个手术，短时间内只要好好休养可以出院调理。
她推一段路就会停下来检查检查，帮他再度围拢帽子和大衣，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并步在河畔：“言恩，你有没有后悔跟我在一起？”
“不会，别想太多。”简言恩看着远方，表情难以分辨得出喜怒哀乐。
“我有时候觉得，是不是我太自私而不愿放手让你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幸福，一次次犹豫一次次挣扎，抱歉!我真的没法做到。”
推着轮椅的纤细手指僵了僵：“上天注定的事就由着它自然而然，而我们能做的只是把幸福无限放大，尽量让伤害降到最低，每一天每一刻都能活得有意义。”
再陪陪我，时间不会太长了，我一定放你离开。他心里默念道，可是，他却无法舍得说出这些话，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不在乎自己有多卑鄙。
她在自己身边就好。
触手可及的身边。
他的，身边。
“言恩？”
“我听着。”
“没事，就是想多叫叫你。”
“我又不是油茶。”
“褚泽野？”
“什么？”
“褚泽野？”
“干嘛？”
“褚泽野？”
“你说。”
“褚泽野？”
“我听着。”
“褚泽野?”
“别叫了!”
“褚泽野？”
“拜托拜托!!”
“褚泽野？”
“求求你!!!”
“褚泽野？”
“停!!!!”
“所以说……“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只是坏坏地直视他。
他有些力不从心地弹掉袖口上的雪花：“洗耳恭听。”
她比划着独自在雪地上撒欢的狗影：“它比较像你。”
褚泽野气恼地瞪着她，简言恩不甘示弱，两人大眼对小眼，他突然开口大喊：“不好!”
简言恩顿时紧张万分：“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褚泽野调皮地努努嘴：“看呗!油茶肯定又去找她新交的情人郎君，你赶快去追回来!”
简言恩无奈地摇头，小步追了上去。
“路滑，走慢点!”褚泽野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她朝身后挥挥手，比了个好。
褚泽野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穿过街道转过拐角，他也舍不得收回视线。
简言恩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追到恋爱中的油茶，这小妮子!她胡乱地抓了一把它的毛发。它的爱情已跨越体型和种族，出国后一身洋派。
油茶反抗了一会，自知之明寡不抵众安分下来，它乖巧地缩在她的臂弯呜呜撒娇。
简言恩半扛半拉着它往回，边走边装模作样吓唬油茶，她的步子渐渐放慢下来。
一，二，三……
简言恩害怕地突然转过身去，茫茫人海一眼望去全都是金发碧眼的陌生人。
不是他!
她笑着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怎么会在这呢？
背影那么多，世界上，可在我心里，没有一个人能跟你相似。
瑞士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这里，她就在这里。
此刻，他站着的这块土地，心心念念中，离她的呼吸她的存在，不再是天涯海角信音稀，而是近在咫尺情难怯。
在没有共同记忆的这三年间，他有机会因为公事会来此地出差，很多次停留，很多次犹豫，很多次驻足。
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哪怕，旁观她幸福的勇气。
紧紧拽着的纸上潦草地写着她现在的住址，白纸已经泛黄，汗水浸湿模糊了字迹。
他久久地站在街角，阳光渲染着他一身风雪，头发有些咸湿。
有年轻漂亮的女子大方走过来跟他打招呼，帅哥，一起喝杯咖啡？
眼里婉转柔媚，千娇百态。
他熟稔拒绝，并不搭理。
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太多。
她们都不是她，心里固执地认定了一个人，她们也抵不过仅有的那个她。
女子自觉无趣，尴尬离开。
下一个路口，就是她所在的住所吧？
他决定，他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
一眼，就好。
他拾起步伐，刚要向前，熟悉的身影从他前面闪现，就是那短短的几秒，又消失在自己视野。
十字岔口，她钻进了前面的小巷子，她跑得太快太匆忙，以至于没有发觉跟在后面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她。
绕回大路，她终于截住那团油亮发黄的东西，他知道该品种的犬类，在中国随处可见。
那是她和他养的宠物吗？
只属于他们两人的。
即使心中泛苦，多年来，那种感觉还是熟悉得蚀骨钻心。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地远远盯着她。
不知今夕何夕，也许，错过了现在，下一次又是无望。
瘦，她一直都是这么瘦。
外柔内刚的她试着努力想抱起赖在地上撒娇的大狗，大狗跟她铆上了劲，不肯屈服。她从口袋里摸出长条火腿撕开，先掰了一小段喂到它嘴里，它尝到甜头后继续无理索取，她边往刚才来的方向返回边回头呼唤它。
她突然停了下来，往这个方位看过。
那一秒，他的心脏骤停。
毫无防备。
他靠近旁边的电线柱子，背过身去。
她的眼神疑惑掠过，脚步声再度响起，在他耳际渐行渐远。
他还是没忍住，拉开一段路程跟在后面。
大狗脱欢地在他们脚下跳跃，那两人并肩而坐，对面是美丽多情的莱茵河，阳光正好，温柔地照射在这一对璧人身上。
画面和谐，多么般配。
他默默站立良久，终究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