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心扉(1 / 1)
不管苏亦澈工作到多晚,自从简言恩住进来后一直都坚持为她准备早餐,简言恩洗漱完毕也会跑过来打打下手。
他们两人最近事情都多,清晨的相聚在一整天不能见面的时间里倍显珍贵。吃饭到一半她大致跟苏亦澈提到杂志新改版,这几天和同事接了一个跑昆山的专访,他看她兴致勃勃也就随了她的意。
还是跟昨天一样,两人来到篱笆外怎么都找不到入口,禇泽野捶捶结实得坚不可摧的竹墙:“这个老头居然封住了来路,不让我们走正门,偏偏大少爷我有的是办法。”
“你要做什么?”简言恩见禇泽野系紧裤带,大幅度地又是甩手又是踢腿。
他往后退了好远,突然向前剧烈奔跑飞跃:“翻墙!”禇泽野的身高总算在此地派上了用场,纵身一踩,居然还有点效果抓住了墙头,他用鞋子死死抵在竹墙半空,大声喝道,“别光傻站着啊!你赶紧过来推我一把!”
简言恩按照他的指示双手合力一抬,人居然真过去了,一墙之隔,只听见他‘哎哟’一声,再没有动静。
“你别吓我?”她在这边拍了拍竹墙,开始有点担心了。
似乎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传过来:“没事,我稍作休息,调息静气。”
她又等了他许久,禇泽野找到竹扉把它打开,扯了片竹叶叼在嘴角翩翩走出:“其实墙上本没有门,被我翻过了,也便成了门。”
简言恩和禇泽野远远就看到冷前辈在石屋的空地上劈柴,禇泽野说到做到,真把劳动工具带了过来。根据禇大少爷昨天在路上传授的经验,他们把吃的喝的安置好后,拿起扫帚就认真打扫了起来,冷越寒用余光冷冷地斜睨几眼便随了他们去。用撮子清理完地上的碎片,禇泽野还不忘非常人文地摸出个黑色塑料袋把垃圾装了进去。
“屋前还有些落叶,我们一并扫干净。”简言恩跟着禇泽野边扫边向冷越寒靠近,他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涎着脸凑过去,“冷前辈,您老在劈柴啊?”
这不明显在劈柴嘛!简言恩低头扫地忍不住都想笑,竖着耳朵时刻观察着禇泽野的一举一动。
禇大少爷伸出手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秀到冷越寒眼前:“年轻人,很强壮!有力气!这些活就让我来做吧!”直接强抢过他手上的斧头就抓起一根粗木劈了下去,看那专业的样子,倒真做得有模有样。
冷越寒走到一旁的石凳坐下,顾自从陶壶中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简言恩扫干净地后,她帮着禇泽野把劈好的柴工工整整地堆在屋檐底下。两人做完,清理好木屑又转进了石屋隔出的小厨房。禇泽野手疾眼快地看到空空的水缸,嘱托简言恩把厨房弄清洁,他在灶台旁找到干涸的木桶就往门外跑去。
禇大少爷寻思着,既然冷越寒不喜与人接触应该不会去村里的井口打水。他观察四周,竹林就在山脚下,说不定就有溪水流过。还真被他猜对了,就是石屋后面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水源,一整条山泉水顺着被砍破成一半的竹筒蜿蜒而下,他开心地拿起木桶放在竹筒下面,只需片刻,水马上就盛满了。
盛夏酷暑,禇泽野也顾不及汗流浃背,反反复复来回跑了好多趟。
整个屋子在几个小时候内仿佛焕然一新,禇泽野弹掉一身的灰尘,抱着酒坛坐到冷越寒旁边:“冷前辈,若不嫌弃,一起喝两杯吧。”他把酒倒入自带的瓷杯中,恭恭敬敬递到冷越寒面前。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他僵着手默数到二十八,手里的酒杯被人抢过一饮而尽:“冷前辈真是好酒量!”
简言恩见此情景,心中一喜,配合着把饭菜送了上来,跟着规规矩矩坐下。
冷越寒不说话,禇泽野也不多问,简言恩安静地适时帮忙倒着酒。这一吃吃喝喝下来,不知不觉已见落日西斜,禇泽野喝得已有三分醉意,他摇晃着空空如许的酒坛:“奇怪了,怎么就见底了呢?!”念叨完还不相信地把它翻来覆去。
“冷前辈,让您见笑了。”简言恩抱歉地指指禇泽野。
冷越寒搁下酒杯,终于缓缓挤出一句话:“趁他酒劲还没全上来,你们走吧。”声音飘渺而具有穿透力。
“好的,冷前辈,那我们明天……”
“明日你们早点来。”冷越寒扔下他们两人,站起来遂往石屋走去。
简言恩开心地向他深深鞠上一躬:“是,谢谢冷前辈。”她迅速地把石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扶起满脸潮红的禇泽野。
刚出院子,一个西装男笔直地站在门口,看样子来了已经有一段时辰。她之前有跟他打过照面,认出来就是禇泽野的贴身助理小陈,西装男对她点点头,从她手里搀过禇泽野。
简言恩放下心来吐出一口气,不徐不疾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走在前面踉踉跄跄的禇泽野,他做起事来真不容小觑,总是留了那么一手,几乎每次都超出了她的意料。
她重新审视着他,不免好奇心起,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禇泽野容光焕发地再次出现在冷越寒面前就跟没事儿一样,简言恩尊敬地唤了声:“冷前辈。”他略微颔首算是应允了她。
“你们随我进来。”他们两人亦步亦趋地按着冷前辈的吩咐,帘子被挑起后,简言恩初次窥探到了小石屋的全貌。
屋内一目便可了然,一张竹木床,竹桌配套竹椅,外加纯手工竹柜。竹柜被分为两半,敞开的部分隔成了几行,上面排满了古老褪色的线装书,另一关闭的空间应该是放日常衣物的。这就是小石屋所有的家什。
两侧墙壁上悬放着各式各样的绒布套,颜色参差不齐却长短不一地有序排开,以上为唯一点缀着整个房子的装饰处。
冷越寒走了几步随意拿起个深色花纹的绒布套,从袋子中抽出膳鱼皮色的萧:“这是最常见的紫竹,这种材质制作的洞箫抗开裂能力要强一些,比较多地使用在北方。紫竹制作的洞箫,竹节不宜太少,以七节以上为佳,九节最好。竹料先天的条件和加工的工艺决定了一把洞箫质地的好坏,一般来说,好的竹料生长年头多,截面的竹纹就越细密,另外比重大,手感结实、沉甸,再看整条箫粗细匀称,一般头尾管径的差别最好不要超过5mm。至于加工方面,则是经过晾放、烘干、撬直等等多道工序才变成我们现在看的洞箫箫管。待会再跟你们细说音色。”他轻轻拈起它凑近唇边,优美的旋律通过他巧夺天工的技艺自然地飘了出来。
“好听!!!”一曲过后,禇泽野积极地拍手鼓掌。
冷越寒又在旁边掏出另一黄色箫:“关于音色,箫的音孔是控制演奏音高的结构,箫发音的准确程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于音孔制作工艺的好坏。这就需要制箫者的细致和对音阶的感觉,作为一位合格的手工家,对于音孔顺畅与否,还有音准的协调感是非常有讲究的。”
冷前辈不多言,可谈及洞箫来却是滔滔不绝,在他饶有感情的描绘下,简言恩和禇泽野听得完全入了迷。他从墙头逐次详细介绍到墙尾,如果不是禇大少爷肚子发生强烈的呐喊,现早已过了午饭多时。
他们转移到屋外,禇泽野这次只专为冷越寒斟酒,他笑笑,也不勉强。
冷越寒浅酌了一小口放下酒杯:“洞箫作为中国的古乐器,随着西洋乐器的崛起,反而被国民渐渐遗忘,尤其是民间制箫手工技术,随着市场需求趋势,众多祖传下的工坊不得不另辟生计,余下来的更是屈指可数。最近几年,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又把洞箫推向至大众眼前,想要做出好音色的箫,跟用机器大批量生产,手工制作几乎每一支都不一样,它们也是按照制箫师傅本身特色来因材施工。因此,更是千金易得,好箫难求。”
简言恩深有感触地赞同点头,冷越寒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他们两人互看了一眼,悄悄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几乎都赖在冷前辈这。
他们两人跟随冷越寒去林子挑选一些有天分的好竹子,冷前辈偶尔兴致□□,也会教他们如何准确辨识竹子的年份、厚薄以及干湿度。
制箫的过程中,冷越寒完全是心无旁骛,简言恩和禇泽野就在旁静默地看着他心如止水地慢慢打磨选好的竹子。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两人自觉地凑上前打下手。
简言恩通过那次给冷前辈打扫厨房,以后每一次过来,都会满满地带上一些日常用品,冷清潮湿的小厨房经过她的拾掇倒也有了丝生活的气息。
禇泽野今日没法过来,集团高层会议,褚老爷子特意发话指定他一定在场,为了能留在杂志部,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他的助理帮简言恩把东西送到竹林外后就单独离开了,遵照约定的时间会晚点过来再接她回城。
她在厨房做了几道简单的家常小菜,盛好饭把还在埋头做事的冷前辈请了过来,经过多天的相处,冷前辈虽骨子清冷,其实也很疼惜晚辈:“丫头,你每天在我这折腾来折腾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自己多夹点菜吃。”
“不累,我从小就长这样。”简言恩往嘴送了一口饭,“冷前辈,我有好多疑惑都想向您请教,不知道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冷越寒目如阳春。
她一手拿筷子轻击碗中的米饭:“您独自身处深山,平日里怎么解决一日三餐?”
冷越寒仰天大笑:“人老了,吃穿用度没有那么高的需求,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过午不食,熬一锅粥可以喝上好久。”
“那生活用品呢?”简言恩倒是看到石屋后面的菜园子,衣服不会一穿就几十年,这质量也太过硬了。
“我有一远房外甥,是我逝去妻子娘家这边的亲戚,他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看我,送些东西过来。”
简言恩顿时恍然大悟道:“那么,偶尔流向市面上的箫也是他经过您允许的吧?!”
“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习惯了粗茶淡饭,吃穿用度也花不了多少。我那外甥做的是古董生意,虽不差钱但总不能依靠他救济。我做了一辈子箫,平生只拿这个为唯一爱好和生活来源。他非常尊重我的意愿,在我要求下有时象征性地来这取一些成品变卖。”冷越寒啜饮一口杯中的好酒。
“噢!我总算明白了一些。您刚才提及师母,她已经不再人世间了么?”
冷越寒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一片竹海:“很多年前,我岳父是当地有名的制箫名家,我那时慕名从外地找了过来求学。像这种家族技艺是从来不外传的,当时我的岳父其实并不认可我,可我这人脸皮厚,扫地,跑腿什么杂事都抢着干。后来我岳父看我确实机灵,才把在厨房做杂役的我调到工艺坊,不过只是换了个地方,还是再做着一些打杂的琐碎事情,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岳父就我妻子这一个独生女儿,她时常跟着岳父,大部分时间也都呆在工艺坊,我过去后跟她接触的机会逐渐多了起来。几年过去了,两人又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彼此心升情愫暗许了终身。”
“然后你们就私奔了?”穷小子爱上富家女,简言恩想到妈妈在家里常看的八点档电视剧。
冷前辈历经风霜的脸都是甜蜜的微笑:“那倒没有,岳父是开明之人,不顾岳母的反对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我,前提是让我入赘宫家。那都要感慨时代的命运,我从小无父无母,并非本就姓冷,被一冷姓好心人拉扯长大,后来他病逝后我就出去闯荡来到了宫家。”
“怪不得村子里的人只知道宫叔。”
“我和我的妻子成了亲,岳父把毕生所得的技艺全传授给了我。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兵荒马乱之际,没过过久,两位老人死于霍乱,工艺坊没有销路也倒闭了。我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躲回了宫家的祖宅,原以为可以和她踏踏实实在此生活一辈子,可惜上天不开眼,那时候医疗卫生不像现在,我的妻子因难产而殁。”冷月寒略一顿,指着竹林,“他们就一直葬在那陪伴着我。”
“您也因此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这。”
“我曾对我的妻子许诺过,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冷越寒一副陶醉其中的神情,年轻时美好的回忆依然充满了他整个骨瘦如柴的身躯。
“您的妻子虽然早逝,如果能在天上可以看得见,我想她一定是幸福的。”
冷越寒收回神来:“在你们之前也有很多人找上门来,你们做的小伎俩我如何不知道。最终让我破例的是那小子的倔强和眼神中的坚持,这份固执太像年轻时候的我。”那小子,说的是禇泽野吗?!他好像真的是挺顽固到底的。
简言恩发窘地挠挠后脑勺:“呵呵……他做事一向都比较特立独行。”
“趁那小子不在,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上了心。”冷越寒轻捻着白花花的胡须,若有所思道。
简言恩对于冷前辈说的这翻话颇为震惊:“我有喜欢的人,他人也特别好!而我跟禇泽野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冷越寒沉吟:“你能想得这么明白就好,那小子未必看得透。”
“冷前辈,我跟你说哦,他身边可从不缺女友,禇泽野也说了,我这种清淡小菜完全不对他的胃口。”简言恩夹起一筷子青菜。
冷越寒豪爽地哈哈大笑,两人安心地吃着饭并没有继续深讨下去。
他们后面又去看望了几次冷越寒,渐渐相处久了,冷前辈倒跟禇泽野有几分投缘,两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简言恩在旁听着常常乐得偷偷发笑。
“你那是什么?”临别前,冷越寒各送了他们一人一本线装书,禇泽野探寻地想一窥简言恩手上拿的书。
她灵敏地把书藏在身后:“先让你的给我看。”
“手绘版的春宫图,啧啧,冷前辈的口味真是和我如出一辙。”禇泽野翻得津津有味,看到简言恩的脸如熟透的龙虾,语气里全是讶异,“咦……你……你……你不会还是……”
“唬谁呢!”简言恩故意忽视他,顺势夺过,“《了凡四训 》?冷前辈是想告诫你不要祸害他人,好好滋育身心,做到自强不息。”
“少得意,我看看你的!”禇泽野扑过去就抢,她实在拗不过便随了他的意,“《诗经》嘛!哈哈……这个我懂,不就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跟你太般配了,多学学古代女子的柔情似水!像你如此不解风情凶神恶煞,没几个男人会喜欢的!”
“你管好自己就行!”简言恩把他的书还回去,狠狠塞到禇泽野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