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救赎(二)(1 / 1)
“我想要知道温家至宝引心玉的下落,”宿云开温柔地笑着,目光专注而柔软,“你能想办法得到吗?”
可是那眼底的漠然,看得人心慌。
秦艽下意识地垂下头,却在下一秒又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掩唇笑道:“有,但是……我有要求。”
“你需要什么?”
“唔……我要大把的银票、世间最好的胭脂和天下最好的美酒……还有,一个能保证我性命无虞的同伴。毕竟,我不会武。”
“好。”
当天下午,紫苏带着一叠钱、一盒胭脂和巴掌大的一坛美酒找到秦艽。
银票足足有五千两,胭脂是宫里也难见的“美人笑”,至于那坛酒,则是百年分的“云中醉”。
秦艽娇笑着招呼紫苏:“走吧。”紫苏就是她此次任务负责保护她的同伴。
三天后,秦艽果然带回了引心玉的消息,众十二卫围着她惊叹不已,唯有紫苏一人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苏苏,你怎么了?”白芷和紫苏是秦艽来之前十二卫中唯二的两名女子,关系尤其好,见此情景不免问道。
紫苏看着在被众人包围的秦艽,眼里满是不屑和鄙夷,然后大声道:“她为了得到消息,居然出卖自己的身体!”
“什么?!”
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变了样,秦艽听到有人责备:“你怎么能这么做?!”
有人劝诫:“你不能这么做。”
有人不屑:“我们穹云山庄的名声都毁在你手上了。”
她冷漠地垂下眼,然后抬起时又是满脸的满不在乎,掩唇一笑,眼波流转间是万千风华:“身体?身体算什么?只要结果,不是吗?”
是啊,她不在乎,她早就学会不在乎了……
从前,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
可是她只要活下去,只要能好好活下去,身体算什么?贞洁?哈,能吃吗?
她不在乎。
第二次接任务,居然没有人肯做她的护卫。
“我自己也行!”
她有她的傲气,一个人,总归是有那么几分傲气的,秦艽的傲气在于,他人看不起她秦艽,她便也懒得去搭理他人。
她想,那些不在乎她的人,她也不在乎。
宿云开微微笑着,却并没有拦她。
独自出了山庄,恰遇到完成任务回庄的苏合,不过短短几个月,苏合又黑了许多,身形窜了不少,看起来少了几分稚气……只是那脸阳光的笑,依旧不变。
“嘿,秦艽,”苏合向她打招呼,“你要去哪?”
“刚接了个任务。”秦艽笑容里带了冷意,她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还能对她笑得这么真诚……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不在山庄,所以不知道她的事,可若是知道了,他依旧会这样对她吗?
哈,她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的事?
出卖身体……在世人的眼中,最是污秽不堪,他又怎会例外?
在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时,苏合已经惊讶又担忧地问她了:“你一个人?你不会武啊……你等等,我交了任务就陪你去。”
秦艽抬眸眯着眼看他,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苏合急匆匆地掠进了山庄……唔,他武功好像确实不错……
可是,他进山庄后想必就会听说自己的事了罢?那他还会来吗?
不会的,他不会来了。
那我……还在这里等……什么?
是啊,等什么呢?
秦艽伸手捋了捋发丝,勾了勾唇角,迈开僵硬的脚步就向马厩走去。
解开系马的绳子,她翻身上马,却在这时,眼角瞥见一道灰色的身影,那个身影前行的方向正是她……
“……你怎么……不等……我,”苏合跑得很急,额上出了不少汗,脸红红的,喘过了气之后又笑道,“那个,走吧。”
秦艽有些犹疑:“你……不知道?”
苏合咧开嘴,细白整洁的牙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色的柔白:“知道什么?”
“没什么,走罢。”
秦艽抿抿唇,撇开了脸,露出一丝讥笑……他现在不知道也好,总归多一个护卫,是好事不是吗?
苏合的那匹马才长途劳累过,两人在路上的行程就慢了下来,天色将黑时居然没有赶到预计好的小镇。晚上赶夜路很危险,这种危险不仅限于野兽,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人类,他们不得不找了个隐蔽的空地就地歇息。
趁着暮色,秦艽眼尖的看见不远处的树下趴着一只灰色皮毛的兔子,那是林间常见的野兔,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红眼睛盯着他们看,却并不跑开。
“怎么了?”
“喏,那里有只兔子。”
苏合走过去,蹲下来看了会,然后再站起身来时那只兔子已经拎在了手上,他看着秦艽,笑道:“我们运气真好,这只兔子受伤了,今晚可以烤着吃……”
他今天穿的也是一件灰色的衣服,衬着灰色的兔毛,同样一双水汪汪清澈的大眼睛……秦艽莫名觉得他们很像,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突然有些舍不得吃这只兔子:“唔……我们不是带了干粮吗,小弟弟,这只兔子让给姐姐吧,姐姐会好好养着它的。”
苏合有些意外,但还是将兔子递给了她……大概是因为她那声“小弟弟”,苏合清秀的脸庞忍不住又有些泛红。到底还是个少年,脸皮很薄,然而他这副摸样,却越发引得秦艽想逗他。
“别老喊我小弟弟……我看,你也没有多大……”
秦艽愣了一愣,她看起来不大吗?
突然就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算过自己的年龄了,她到底多大了?从八岁那年进销金楼开始,已经快九年了……那她是十七岁……不,还没满十七,算来应该是十六岁……
“唔……”
斜阳突然有些刺目,她微微阖上眼——苏合没有看到她眼底的悲凉与讽刺。
原来,她也才十六岁,这么多年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恍惚而过,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快老了……
年轻,代表着无忧,可是……她并没有年轻过。
哈……何其悲哀?
见她不回答,苏合反而较了真:“你多大了?”
秦艽回过神,触到那双漆黑的眸子,像一潭十分清浅的水,清亮而澄澈……这样一双眼,怎么还能存在于世间?怎么、能……
秦艽突然不敢与他对视。
就像,再看一眼心里所有的沧桑、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丑陋……都会无所遁形。
“十六。”
喃喃的,她居然说了真话。
“哈哈,那你可比我小呢,”苏合笑起来,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扬眉吐气,那是独属于青葱年月的单纯,“我十八了哟,”顿了顿,他正色纠正,“以后不许喊我小弟弟,你应该喊我哥哥。”
他的笑,很……温暖……
看着他灿烂的笑,秦艽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酸酸的,涩涩的,她不知道那是嫉妒……或许是不愿知道,亦或许还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
苏合认真地盯着秦艽,等着她答应,秦艽终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是被他的笑感染,她没有拿袖掩唇,亦没有做其他矫揉造作的动作,只是弯起唇,像他一样,露出一排细白的贝齿。
她忍不住逗他:“好呀,小、弟、弟。”
白天赶路,夜里便露宿山林,七天的时光一晃而过,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白水。
这也意味着,秦艽要开始完成那个被她故意忽视了七天的任务。
“你要怎么才能问到这次试剑大会的目的?”
“山人自有妙计,”秦艽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她觉得自己有些怕……可是,她在怕什么呢?
她有什么好怕的?
复杂地盯着苏合看了一眼,她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呀,小弟弟,我这次只准备了‘云中醉’,殊不知这云中醉要配合着酒糟吃才最是好,这方圆千里,哪里都比不上沉水城杜香居的酒糟出名,你能不能替我去买一小坛。”
“可是……”苏合有些不放心,“沉水离这里足足有三天的路程,就算骑马赶路,来回也要花上一天一夜,你一个女孩子……”
“你怕什么呢,”秦艽笑他,“放心好了,我就呆在客栈等你。”
苏合还是不太愿:“非要吃那里的酒糟吗?”
“是啊……非要不可。”
“那,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秦艽逗着怀里的灰色兔子,拒绝道:“我累了,不想去。”
苏合脾气向来很好,尽管不情愿,却仍旧是去了。他不知道的是,秦艽就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他打马离开的背影,立在风中。
一直站到暮色四合;
一直站到华灯初上;
站到了月上柳梢。
……
当晚,看着手中一沓厚厚的银票,醉春风的老鸨笑得乐不可支:“哎呀,姑娘要是愿意,哪里只需当一天的花魁,你若想留下来,这醉春风的花魁就让给你好了。”
秦艽掩唇一笑,扭着细腰妖娆地进了老鸨准备好的房间。
推开门,看着熟悉的艳红的房间——青楼里的房间大抵都是布置成这个样的——秦艽踏出的脚竟迟迟不肯落下……她有那么一阵的恍惚,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
没有背着大刀的少年,没有穹云山庄,没有秦艽……有的,只是花想容。
那个销金楼里的花想容。
可是,其实,什么也没变,不是吗?
许是空闲的时间多了,最近老是容易想太多。
以为成了秦艽,便不再是花想容了……可是,命运再次给了她残忍的一击——秦艽就是花想容,她所做的事,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唇畔的笑讥讽到极点,风姿绰约的美人在梳妆台上坐下,烛火飘摇,带着她映在墙上的影子,都飘摇不定。
取出千金难买的“美人笑”,她动作熟稔地粘在指尖,刚想抹上白嫩的脸颊……看着铜镜,她突然想起那日晚上苏合的话:别老喊我小弟弟……我看,你也没有多大……
忍不住就细细打量起镜中的那个女子,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她一阵恍惚——到底是多久没这样认真看过了?弯弯的柳叶眉,精致的卧蚕眼,唇不点而红,肤如凝脂……一切的一切,每一个精雕细琢,都表示着上苍对这张脸的厚爱……
哈……厚爱吗?
唇畔那抹轻佻的笑,眼角抹上一笔妖娆的红,眼波流转间是世间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抵挡的魅惑——怎么也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苏合,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还年轻呢?
到底……已经老了。
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