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十二、千古英雄成底事
又打开了这扇门——那天,从医院回来——文强闭了闭眼,将回忆强自逼回心底。
东西如果在程程身上,那她应该早就还给他了,所以十之八九该是落在了这里——
他突然淡淡的苦笑了一下——是真的,不知道吗?那天去教堂,真的是为了找回文件,又或者,只是想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再看她一眼——
文强的目光略略扫过,一切,都和那天离开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一层灰尘。
但是他仍然注意到,她已经——把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锅碗盘碟,一切他们留下的痕迹都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
她总是很细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有些画面突然异常清晰的浮现,让他连忽略都做不到——
那时,她会在他家等着他,等他回来,为他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然后和他一起吃。家里的一切,都会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也是因为有了她,那本来只是一栋房子的住所,就此,变成了他的家——
她其实,是那么个受尽千娇万宠的千金大小姐,却总带着温柔的微笑,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洗洗涮涮,为他——精心布置一个家——
为什么当时的他,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为什么那时不懂得——不懂得幸福也会变得残忍,不懂得回忆会如影随形;不懂得,很多事情,在来不及珍惜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
人——真的不能太挥霍——真的会有——报应——文强突然觉得呼吸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伸手进口袋,却摸了个空——答应过她,不再吃那些东西——
他的手缓缓放下,一个人,连心跳的规律都要靠药物来维持的时候,也真是,足够悲哀了——他自嘲的笑笑,吸了一口气,走进门去。
不出所料,文强轻而易举的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掉落的合约母本。找到后,他一刻钟都不敢多待,拿起文件转身就走。
即将合上大门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微微回头。
阳光亮的有些恍惚,而他,仿佛看到了时空的裂缝——那一对璧人拨开了岁月的尘埃,自流年彼端款款行来——
“这里,可以放留声机,放沙发,这里可以放一个书柜——”女孩软语浅笑,轻盈的转身,仍是牵住了他的手,踏前几步,“这里,可以放一张大大的床——”
不经意的羞赧,淡淡的红晕如花般在阳光下绽放,男子含笑凝眸,手指牢牢扣紧,以为,就此,握住了执手偕老,握住了,一生一世——
“这里还有一个大露台,可以喝咖啡,到了晚上,还可以赏月呢。”眼睛里,是被憧憬点燃了的光芒,如梦,似幻,却在陡然间,让他心生恐惧——仿佛已经看到宿命的阴影缓缓罩下,底下的他们,无路可逃——
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感到的——
“程程,我们结婚吧,马上就结,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明明是穿堂而过的尘烟旧事,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碎裂,散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文强艰难的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眶已没有多余的水分来承载悲哀——
他却突然仿若痴了一般,往楼上走去,留声机,沙发,大大的床——他们的家——他和她的——家——
他走进了卧室,本应做洞房的卧室——镜子上,鲜艳的喜字仍在,只是微微黯淡,业已蒙尘——
文强慢慢的走过,一点一点的捡拾着早已被命运的巨轮碾的支离破碎的往昔,一点一点拼凑着记忆的碎片,触摸着这些曾经幸福过的凭证,仿佛可以从上面汲取一点昔日的温度,让自己的心,不至于,被冻成冰——
他缓慢的闭上眼睛——总有凄寒的风从往事被撕裂的缺口处不停的灌进来——这个人世间,太冷——
慢慢的看过去,双人床的旁边,是他专门请人给她定制的柜子——比一般的柜子大了近一半,只为了盛下,程程那些被形容为铺天盖地的衣物——
岁月如轻纱般在他眼前一层层的卷起,那些眉梢眼底的缱绻陡然间明晰起来,避无可避——
文强凝视了半晌,拉开柜门,却在刹那间,如遭雷击,他猛然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柜子里挂着的衣服——仅有的两件衣服——
他如同被钉住般怔在原地,半晌才僵硬的挪动身子,慢慢的走上前。
仿佛不敢碰触,他极轻极轻的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顿了一顿,终于抚了上去——衣柜里,一红一黑,静静的偎依着,文强轻轻的抚摸着当年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的衣服——
曾经作为幸福的载体被热切的期盼过的,却终究,被抛弃在时间的角落里——他苦苦的笑了一下,衣服倒比人要幸运的多,或者,这竟也算是,地老天荒的另一种方式罢——
衣橱的底部,放着一个小小的保险柜,文强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枚精致的钥匙。他犹豫了一会,把钥匙插了进去——
似乎已经放置了很久,打开费了些许力气,只听“喀”的一声,保险锁应声而开,落在地上,惊起了几丝尘埃——
文强的手扶在保险柜的开口上,竟迟迟不敢有所动作——或许他心里已经模糊的猜到了什么,一时间连手指都有些发颤。
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盒子里的东西顿时毫无遮拦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文强蓦的握紧双拳,直到指缝里隐隐透出血色,却仍旧无法抑制的颤抖——
结婚戒指,并排放着——他还给她,她扔了,最终,仍是捡回来——有些东西是扔不掉的,是刻进了骨血,揉碎在灵魂深处的——痛到极致,却无法抛却——
红色的领带——他一直带在身边,从穷途末路到家破人亡——
死死生生走了几个来回,记忆,信念,幸福,一切都被撕扯的支离破碎,但还是留着,一直留着。
直到再一次死去,再一次重生,才终于明白。没有什么是可以一直留住的,他也早已学会不再奢求,不再奢望——只是从此不再戴红色的领带——那种灿烂,如同她曾经给过的幸福,失去了,就永远没有资格再染指——
还有——音乐盒,和领带一样,被他死死生生的留在身边,直到——最后去赴那场以为必死的盛宴,前一刻,却仍是将它拿在手中,流泪——
只有这么多,寥寥的几样,却是当年以为他永远离去的她所能找回的全部——
他的住所,开去教堂的汽车——文强无法想象,他也不敢想象,那时的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一一收拾着这些幸福的碎片,任由自己
的心,被割的鲜血淋漓——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文强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一个大锯,咯吱咯吱不断拖动,他抓紧了胸口的衣服,除了痛,没有其他任何感觉,只有痛,只有痛——
盒底——有字?一抹光华不经意间撞进眼底,文强的目光凝滞了一会,慢慢的把盒子里的东西一一小心的取出,对着窗口的光线看去——
看清了上面的字,手一松,盒子掉落地下,发出砰然一声巨响,文强缓缓滑坐在地上,眼睛里是一片无关悲喜的空茫——
突然间,他猛的一拳砸下,狠狠的,惊起满地尘烟,手指登时顿时血肉模糊。
仿佛有什么桎梏被解禁,泪水倏忽而至,瞬间将他湮没——文强用沾满灰尘和鲜血的拳头抵住头,全身颤抖——
不远处,盒底的几行小字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天为证,地为媒
冯程程嫁予许文强
碧落黄泉
生生世世
无悔无怨
这是程程为他们举行的婚礼,为自己,和已是人世相隔离的爱人举行的一场婚礼——
自己穿上嫁衣,自己戴上戒指,自己,许下那个本应由两个人完成,如今却只能由一个人去守望的——誓言——
她是怎样一字一字的刻下这些话,那时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个画面,让文强想起来,从骨子里泛着寒意,忍不住的颤栗——
我竟然就那样丢下你,把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个可以让人疯狂的现实面前——
程程,程程程程程程——
他在心里不绝口的唤着她的名——我究竟,曾经带给你过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事隔多年后的我,不经意的碰触到,已经,无法忍受,你却独自在那样的绝望面前,一步一步的走下来——
无怨——无悔——
你居然留下了这四个字——程程啊,文强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泪水的汹涌——
文强陡然睁开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表,抓起两只戒指,跌跌撞撞的冲下楼。
程程——他的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走,真的不能。你说我蛮不讲理也好,倒行逆施也罢——我知道你要走是对的,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
文强冲到了车子前,刚拉开门,一个人影迅速的窜出来,拦住了他。文强几乎下意识的格开,“不管你是谁,少挡路。”他低低的道,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绝。
“许先生。”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文强的理智,“阿凯?你怎么会来?”
“谢天谢地,你果然在这里——”傅凯脸色少见的苍白,汗水浸湿了全身,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到底怎么了?”文强皱眉问道,微微冷静下来。
“日本那边情况有变,行动提前。”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文强彻底的愣住了——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订于下月提取的货物,日军司令部突然决定今天下午就把货运走——这是我们几个兄弟豁出性命换来的情报。”傅凯仍在说着,“我们计划好的行动,可能来不及了,只能孤注一掷——许先生,”
他看了看文强,“您——就别去了吧,毕竟,情况不同了——我来——只是告诉您一声,您必须要有一个谱,如果出事,恐怕您要费心周旋,才能让振华置身事外了——”他吸了口气,“我走了,我们还是要去布置一下。”
“阿凯。“文强叫住了他,傅凯回过头,发现文强定定的看着自己,眼里的悲哀和挣扎让他一时怔住,忘了要说什么。
那一瞬间,文强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掌捏紧,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再一次如此冷酷的压下来,轰然作响,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碎——
为什么,他永远要面临这样的抉择——老天,你对我,未免太残忍,太残忍——
无数声音在他心里挣扎,呼啸,那样激烈的争夺几乎在刹那间把他的心撕裂开来——
一边,是他一生的希望和梦想,是他对幸福,最后的执着;而另一边,是即将在战火中燃烧的故土和家园——如何——抉择——
眼前有些模糊,文强似乎看到那一袭远逝的笑靥,擦肩而过的回眸,生死契阔的执手——他生命里,曾经拥有过的美丽,他终其一生,唯一想要留住的美丽——
但是陡然间,他眼前出现了那些哭喊奔逃的百姓,还有漫天的血,与火——
他看到了,那些被铁蹄踏过的无辜的生命,看到了他们的挣扎与泪水——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我又一次在咫尺之间,错过了你——命运狰狞的利爪紧紧的扼住我们的咽喉,始终,不给半分余地——
“走吧。”再睁开眼,文强眼中的挣扎苦痛全部消失,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即不由分说的上了车。
“许先生,您真的——”傅凯还待说什么,“我们现在能组织多少人?”文强依然面无表情,“大概不到一百。”
“日本人什么时候调货?”“下午四点。”文强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还有几个小时,立刻安排人去布置一下。我们的计划恐怕来不及了,只能上最后的方案了。”
“许先生,那不行——”“少废话,按我说的做。到时候,你带着三分之一的人手留下帮我拦截日本人,其他人护送货物离开上海,”文强揉了揉眉心,“从力哥的码头走,把我的手书给他,他会照顾的。”
“可是——”“我说按我说的做。”“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程程站在码头渡口,忍不住回头。记忆的画面毫无预警的浮现,几乎立刻逼出了她的泪。
玫瑰,唱诗班,炙热的吻,温暖的怀抱,凄苦的绝望,漠然的回首——太多的回忆纷至沓来,快要超出她的承载能力。
“程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一定要再回来,知道吗?”月琪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要记得给我写信。别把我忘了。”
“好了,不是说好,今天谁也不许掉眼泪的吗?”程程为她拭泪,“又不是第一次走,都快做妈妈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她轻轻抱了抱月琪,安慰的拍抚着,“别哭了,要保重身体,好好照顾我的干儿子,知道吗?”她微笑道:“好好照顾她。”这句话是对翰林说的,“你放心,程程,我会好好照顾月琪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翰林搂住月琪的肩,“程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
“程程。”浩文远远的唤道,“该走了。”“好,”程程回过头看了看他们,“我该走了,你们,保重。”
“嗯,保重。”“一路顺风。”
程程给了他们一个微笑,便转身远去,始终没有再回头。
“翰林,你知道吗,”倚在丈夫怀里,看着童年的伙伴又又一次远去的背影,月琪突然幽幽开口,“我曾经,很嫉妒程程。”
她看了翰林一眼,“很意外?我和程程是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当然,她漂亮,聪明,善良懂事,又可爱又大方,还很有才华——还有一个,那么强大的父亲——所有人,你们,都喜欢她,包括我自己。那时我想,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幸福,怎么有人,可以拥有得那么多——可是后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泪水渐渐泛进眼眶。
“后来——”她说不下去,泪眼朦胧的看着翰林,“难道,老天给她这么多,只是为了,在日后一一残忍的剥夺,给她加倍的痛苦吗?只是为了让她痛苦吗?她——连恨都学不会——怎么能,承受这么多呢?”月琪终于忍不住,伏在丈夫肩上,任由泪水落下。
“不会的,程程相信好人有好报,我们也要一样相信,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像她那样的女孩,老天不会忍心让她一直受苦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翰林坚定的道,“她一定可以幸福的。”
他的眼中突然飘过一抹阴影,“我担心的,倒是——”“什么”月琪没听清,抽噎着问道。“没什么,走吧,这儿风大。”他揽着妻子往回走。
强哥,程程心心念念,放不下你,你就算为了她,也应该学会好好爱惜自己,不要,再让自己苦下去了——
在文强的布置下,东西终于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三点左右从静安寺路的仓库里运到了丁力在十八里铺的码头,但是最危险的难关还在后头。
“阿凯,你带着剩下的人,在门外埋伏,如果我拦不住的,你们就地解决,一定要尽可能的争取时间,让他们把东西运走,并且,不要让日本人有机会通知后援。”
“许先生,你一个人留下太危险了,我们——”一个高壮的男人有些忧心的道。
“不必,我一个人留在仓库,拦截他们,你们都到外面去,仓库地方小,我只要守住门口就可以,一旦他们跑出仓库,力量分散,要阻击反而困难,所以你们记住我的话,按我们的布置,先把留在外面的干掉,然后,我让他们一个都走不了——”文强眼中的戾气镇住了一帮兄弟,大家都默然不语。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分头准备,”他看了一下表,“大家一定要小心,我们这次面对的,不是普通人,是军队。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明白吗?”
文强一一看过去,每个人眼里都闪着义无反顾的光芒。“是。”其实文强并不是地下党组织的人,可是,他却让在场的每一位革命者信任,折服,并且,毫不犹豫的听从他的安排。
“那强哥,我跟你进去。”傅凯终是忍不住说道,“不了,你留在外面,照应着弟兄们。”文强看他还想说话,“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
傅凯喉头动了一下,终于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文强点燃了一根烟,独自走进仓库,黝黑的大门似是怪物的巨口,将他的背影吞噬。
三辆军车开到,迅速的下来了一队日本军人,动作敏捷,整齐划一,看得出训练有素。傅凯等人埋伏在草丛里,暗自握拳。
没有人看到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日本人的队伍突然一阵骚乱,然后,便是枪声响成一片。
“上。”傅凯发出信号,拉响了埋在门外的炸药,顿时,好几个日本人被炸飞,随后,外面的几十号地下党一拥而上,与门外的日本人展开一场混战。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傅凯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看到一片血红——
他入党以来,一直从事文职工作,如此血腥的搏杀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觉到,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轻贱,一挥一刺间,就灰飞烟灭。
门外的日本人越来越多,傅凯他们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这时,突然有几辆汽车开了进来,丁力带着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立刻投入了战斗。
“强哥——”丁力嘶吼着,抬手开枪,一连解决了好几个人,“强哥呢?”
他一边杀人,一边抢到了一个已经倒地的地下党身边,扯住他血湿的衣领,几乎把他从地上提起,狂吼的问道:“说,强哥呢?”
“在,在里面。”那人无力的抬手一指。“妈的——”丁力摔下那人,向仓库的方向扑过去。
“强哥——”对方的火力太猛,丁力竭尽全力也无法靠近仓库,“强哥——”他狂喊着。
“阿力?”文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仓库门口,他拿着一柄机关枪,疯狂的扫射,竟阻住了大半的日本人。他的身影在对方强烈的攻势下游走,满脸的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强哥,你他妈不讲义气,你不把我当兄弟——说好的,有事找我,你就是当我他妈放屁——”
子弹打空,他顺手一挥,用枪托砸上一个敌人的脑袋,鲜血混合着脑浆,登时溅了他一身一脸,“你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知道——”
抢过另一柄抢,不由分手的开火,又放倒好几个人。“许文强,你他妈的就听不进人话——”一个不留神,背上挨了一刀,“妈的——”他转身,一阵扫射,那个人顿时被打成了筛子。
“阿凯——”文强的呼吸渐渐沉重,眼见情况已经控制不住了,拖了他们这么久,不知道争取的时间够不够,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日本人放出去。
“阿凯——”文强用尽全力喊道,一边躲过了几个日本人的袭击,觉得力气正渐渐从身体里流逝。“阿凯——”
“强哥——”傅凯满头满身的血,双眼通红,“强哥——”
“阿凯,你答应过我的事——”一颗子弹毫不留情的射穿了文强的肩,他晃了一下,仍是厉声喊道,“你答应我的事——”手臂又挨了一刀,文强提起一口气,抢过了一柄枪,一连干掉了几个人。
他的血,点点滴滴,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滴落地上。
强哥——已经撑不住了——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危险,不要救我,帮我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用一个人的死换取无数人的生——我是个生意人,这笔生意,是我们赚了。”
“那些日本人大多认识我,对我忌惮已久,恨之入骨,看见我参与,肯定会把我当作地下党的重要人物,这样也好,他们会把火力集中在我身上——我可以牵制住他们大部分力量——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这才是文强最后的杀手锏,独自进去,只是为了——“记住我的话,不管如何,一旦我撑不住,就——玉石俱焚——”
傅凯在漫天的血色中泪水渐涌——强哥,还是被你算准了——算得——真他妈的准——准的连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傅凯——”文强在枪林弹雨中回过头,看着他,那一眼的目光,傅凯之后的一生,都无法忘记——
“强哥——”他咬牙,一跃而起,逮准个空隙,向草丛深处扑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强哥——你们要干什么?”丁力隔了老远,却仍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看了看仓库,文强的身影又吞没在一片黑暗的混乱之中——他突然感到了灭顶的恐惧——“你们要干什么?”
傅凯紧紧的咬着牙,咬出了血,他蹲在草丛里他们事先藏好的机关前,颤抖着。
“阿凯——”文强的声音再度响起起,傅凯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手起——刀落——绳子应声而断——
仓库的上方突然出现一道沉重的铁闸门,缓缓的落下——
“强哥,强哥在里面。傅凯——你个畜生——”丁力眼看着铁门落下,疯狂的嚎叫着,拼命的向仓库扑去,却无能为力。
“强哥。”傅凯看着仓库的方向,喃喃的道。眼中一片空茫。
门里的日本人发现了铁门,惊惧交加,嘴里喊着乌里瓦拉的日语,一边极力想拥出门去。
可是铁门降的太快,文强的扫射不停的阻拦着他们的步伐,终于,铁门完全落下——文强与剩下的日本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丁力向着傅凯的方向连连开枪,“强哥——”丁力带来的人马也惊呆了,嘶吼着杀红了眼。
“强哥——”
码头
程程静静的站在渡口,目送着轮船缓缓驶去,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再也望不到。
对不起,浩文,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谢谢你们——我会用余下的生命,感激你们,祝福你们。程程在心里默默念着。
半晌,她终于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文强,或许老天对我们,总算不薄——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慢慢泛起笑容。抛开一切顾忌,她奔跑起来——向着他的方向,飞奔——
文强——
仓库
“说,你把强哥关在里面想干嘛?”门外的日本人解决的差不多,丁力总算抓住了傅凯,拿枪抵着他,他目眦尽裂,“你他妈的说不说,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他的话音还没落,一声巨响破空而起,几乎震掉了他的魂魄。
回过头,仓库在一瞬间轰然炸开,化为灰烬——
“强哥——”丁力狂奔而去,却在几步之后被傅凯扑倒,“你不能过去——”
“滚,”丁力一脚踹开他,“强哥——”“你不可以过去,这是强哥吩咐的——”
“你他妈的放屁——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强哥——”
丁力一枪打中了他的腿,“他妈的你再不滚,老子下一枪就让你脑袋开花。”
傅凯疼得漫头冷汗,仍是用尽全力的抓住他,“你不能过去,强哥专门设计了这个机关,那扇门,一旦关上,就再也打不开——”
他吸了一口气,“这是强哥一手布置的,炸药——也是强哥在里面,”他的唇微微颤抖,“强哥在里面,亲手点燃的。”
丁力听着,渐渐不再挣扎,突然间,他仿佛虚脱般瘫倒,手指抠入被血浸透的土地,深深的,深深的。
不远处,仓库还在不停的爆裂着,火光漫天。
“我们的这样的人,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腥,迟到,是要还的——”
熟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丁力把头缓缓埋在满是鲜血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强哥——
炸裂声仿佛响彻了整个上海——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声音?程程停住脚步,茫然的回首——冲天的火光将上海的半边天空染成了血的鲜艳——
站在繁华的街头,程程觉得一种空茫无力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完全敛去,她突然间,泪流满面——
文强,我来了——
程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