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四、东风回首尽成非
振华公司
文强埋首于公务中,片刻不得歇息。他有很多很多事要做,他还有很多责任未了,他不能停下,他——不敢停下——
“许先生,您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忙了好几天了,这样下去不行的。其实我们刚拿下了跑马场那块地皮,和沈同康的合作案也谈的差不多,阿荣跑了好几趟,估计下旬就可以动工了,公司各方面运转都很顺利,您没有必要这么拼命的。”文强的助理傅凯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
“我还剩一点就看完了,你不用管我。”文强头也不抬。傅凯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离开文强的办公室。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文强终于从公文中抬起头,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伸手想拿放在桌角的烟盒,却一个不留神碰到堆积如山的文件,文件夹噼里啪啦的掉下,散了一地。
文强顿了顿,俯身一个一个的捡起。将文件夹一一码好,发现地上还掉了一份报纸,估计是傅凯放在他桌上的,只是这几天不曾停下片刻,自然也没有空闲看书读报。
文强随手捡起,正想放到一边,突然,版头偌大的标题凝聚了他的注意力——英国领事馆参赞杰弗里日前当街行凶,七名中国百姓二死五伤。
他迅速的浏览过去,眉头慢慢蹙起。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翻到首页,看了看日期,便啪的一声合上报纸,目光凝重起来。
沉吟了片刻,文强抓过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帮我接巡捕房陈副总探长。”电话接通“喂,翰林——”办公室的门猛的被推开,文强有些诧异的抬头,来人竟是程程,他心中暗暗一叹。
“对不起许先生,我跟她说了您今天不见客,但这位小姐——”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傅凯疑惑的看看程程又看看文强,退了出去。
“我待会再打过去。”文强挂了电话,沉默了一会,站了起来,“坐。”他微微扬了扬下颌。
“不,不用了。”程程深吸了口气“我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高浩文出事了?”文强拿过烟盒,取出一支点燃。“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公开——”程程惊疑的问道。
文强冷淡的笑笑“你在怀疑什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奇怪——”程程直视文强“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什么时候?是啊,那个女孩,对他的信任早已成为一种本能,即使,已经遗忘——即使,人事全非——
“其实很简单,”文强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语气却和缓下来,他把桌上的报纸递给程程“高浩文是申报的主编吧?这篇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绕过了程序,秘密发行的。他暴光了这样的事情,领事馆那边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份报纸是我刚才看到的,但是日期是两天前,算起来,他们也该行动了——”
程程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找你是对的。”文强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的吸着烟。
“具体的过程我也不太清楚,浩文是前天在报社被他们抓了,他的同事告诉我们的,跟你刚才说的一摸一样。这两天,浩文的爸爸动用了各方面的关系,多方奔走疏通,但是都没有用,英国领事馆那边态度强硬,好像执意要致浩文于死地。老人家禁不起刺激,已经,病倒了——”程程说着,眼眶就红了。
“高老先生身居高位却为人正直,与租借那边积怨颇深,高浩文回来不久却也处处与他们过不去,恐怕那些外国人早已对他们父子恨之入骨,这次逮到机会,当然不会放过——”文强抬头看着程程“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求你救救他,救救浩文——”程程含泪凝视着文强“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文强定定的看着程程,没有立刻答话。
“如果我说,我帮不了你呢。”半晌,文强别过头,静静的说道。
程程震惊的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文强回头迎视她的目光,两人沉默的对望,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明白了。”沉默了一会,程程轻轻说道“抱歉许先生,打扰了。”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文强叫住了她,“你明白什么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眼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失望,悲哀,还有,鄙夷——那些情绪,让他的自制力一点一滴的瓦解,崩溃——
“没有,没什么——”程程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咽了下去。
“冯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文强抬高了音量。
程程看着她,呼吸急促起来,有些话,终于冲口而出“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我以为你是一个仗义正直,有人格有国格的人,我以为你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我以为,你把我们夫妻当成了朋友,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依靠你,信赖你——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算了,今天就当我没来过——”
“哈,冯小姐真看的起在下——”文强有些冷嘲的笑道“这么说来,如果我不救你丈夫,我就是不辨是非小肚鸡肠,没有人格没有国格高先生得此贤妻,当真,三生有幸——”
“你——”程程涨红了脸“浩文会出事,也是为了老百姓伸冤出头,你不是一直为上海百姓着想吗,你不是一直痛恨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吗,那为什么现在你可以袖手旁观——或者,因为是浩文,所以你根本就——”
“根本就不想帮他?是吗?”文强看着程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程程倔强的扭过头,抿紧了嘴。
“如果你是这样看我的,那么,我无话可说。”文强垂下眼帘,看不清表情,语气轻的有些虚无“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把门带上。”说完便坐到办公椅中,转过身不再看程程。
他好像——很累——像是,那种失望到极点的无力。她好像,真的——伤了他——程程有些不知所措。
“冯小姐,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高太太。”文强突然静静的说道,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凭什么认定是我不愿意帮忙,又凭什么认定,你丈夫和公公都办不到的事,我就可以做到——你为什么不想想,或者,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我这么一家小小的公司,凭什么去和英国领事馆斗,就算我无所畏惧,我也必须为手下的弟兄们负责——你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我的处境,你担心你丈夫的安危,难道——”难道就不惜让我去涉险吗——这句话文强没有说出口,但是心里,从程程进门起,就充斥着的无从宣泄的悲苦与不甘却一点一滴的弥漫开来,让他突然觉得,心力交瘁——
程程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是啊,凭什么?为什么?当他说帮不了的时候,她会那么失望,那么——悲愤——以至于,许多话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甚至没有去想想他的角度与立场。为什么,潜意识里,她真的认定他无所不能,认定他,一定——会帮她——
“对不起——”程程嗫嚅道“我先走了——”看着那个连背影都带着倦意的男子,她感觉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过错。
“对不起——”眼泪落了下来“对不起——”除了这句话,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文强缓缓的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他,突然微微笑了笑。
看到他的微笑,程程的泪落的更凶,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飞快的转身想逃离这里。
“程程,”文强突然开口唤道。程程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申报是上海最大的报社之一,在舆论界影响力巨大。租界那边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不忌惮三分。所以,他暂时不会怎样,你不要太担心了。”
程程始终背对着他,“谢谢——”,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文强默默的看着她走远,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他撑住前额,闭上了眼睛。
“喂,翰林吗?我是许文强——
宜兴酒楼
翰林下了班就匆匆赶到。一进门,就看到文强独自坐在僻静的角落,一身黑衣格外显眼,像是已等候多时。
“强哥,等很久了?”看着烟碟里满满的烟蒂,翰林边坐下边歉意的问道。“没什么,是我来早了,就想一个人坐坐。”文强按熄了手上的烟头,“这么忙还把你叫来。”文强递上一根烟,“不好意思。”
“强哥你说的是什么话。”翰林接过,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上。
“强哥,这件事——你真的要管?”沉默了一会,翰林开口道。
“尝尝吧,这里的北方菜做的特别地道。”文强把翰林面前的酒杯斟满,淡笑着说道。
“强哥——”“翰林,”文强打断了他“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他看着翰林,“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从怀里再掏出一根烟点上“高浩文现在应该还在你们那吧。”
“是,”翰林低声道“高家属法租界,英国领事馆要抓人,得先通过法租界巡捕房——”
“给他订的什么罪名?妨害国交?”
“嗯,英国人不承认他们做了那档子事儿,一口咬定高浩文毁谤,意图侮辱大英帝国代表,损害他们的形象和利益。申报已经封了,高浩文前天也被抓进来。”他顿了顿“月琪也在申报工作,她气的不行,但是,我们巡捕房也没办法。”
“这样的话,顶多判个一年半载,英国人会就此罢手吗?”文强微微眯起眼,吸了一口烟“妨害国交罪,是咱们中国的法律吧——”
翰林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强哥你——”文强静静的看着他,翰林接着说道“是,法租界起诉他,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法律——说他——说他未经特许,私自刊行——租界是他们的地盘,那还不是由着他们说话了。”
“中国现在哪里不是由着他们说话,”文强嘲讽的笑笑“租界?那就是说,目前人暂时还会在你们那。”翰林点点头,又道“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英国领事馆那边会申请引渡,一旦把人引渡进英租界,那就彻底落他们手里了——”
“不会,”文强淡淡笑着“英国人不会亲自出面处理这件事。”“啊?”翰林疑惑的看着他。“这件事闹这么大,申报又是上海最大的报社,英国人再猖狂也不能完全不顾忌舆论的影响。”文强低头吸了口烟“他们最有可能做的,是在背后给中国政府施加压力,还有——借助法国人——”
“那高浩文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不想亲自治他的罪?”“法国人和英国人向来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区别——”文强微微冷笑,吐出一口烟,“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他按了按眉心,微微皱眉道“翰林,他——如果方便的话,你尽量关照一下。”他对着翰林,目光却不知落在何方“高浩文,毕竟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第一次进那种地方——”
“强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文强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垂头吸烟。
“那强哥,你打算——”
“翰林谢谢你,我想知道的你已经都告诉我了,下面的,就是我的事了。”文强微笑的打断他 。
“强哥,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我——”
“你毕竟是巡捕房的人,而且你现在身份也不同了,”文强看着翰林,低声说道“我不想让你难做。”
“那要不,跟丁力商量商量,这种事,或许他比你有办法。”翰林急急的道。
“不要告诉阿力。”文强的语气轻却坚定“我说过了,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牵扯进来。”
“可是强哥——”“不要再可是了,就这样吧,”文强再一次打断他的话,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微笑的拍了拍他“别想那么多了,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翰林独自对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酒菜,无声叹息。
振华公司
文强坐在办公桌前,指间夹着根烟,抵住额头,缓缓的呵了口气,闭上眼睛。
“许先生——”傅凯一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忍不住忧心的皱眉——自从认识他,许文强,就是那个生意场上战无不胜的决策者,上海滩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口,他也永远,都是站的最直的那个人,从来不曾乱了分毫。在别人还在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已经敏锐的抓住稍纵即逝的契机,扭转整个形式——许先生——他——一直都是个太强的人——强的——让人害怕——强的——让人心甘情愿做他手上的一颗棋子——
“许先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还好吧?”那样的文强,那样不加掩饰的疲惫和苍白,是他三年来即使来朝夕相对,也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阿凯,你来了”文强似乎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很快的笑了笑“坐——”
“许先生——”傅凯还想说什么。“今天你休假我还把你找来,辛苦你了。因为有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办——很重要的事,我只放心交给你——”
“许先生,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傅凯忘了刚才想说的话,忙不迭的应道。
文强微微一笑,道“好。”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帮我——查查这个人——要尽可能的详尽,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放过——”文强定定的看着他,严肃的说道。
傅凯接过,翻看了几页,脸色变了“这——”他抬头惊看文强“你真的要对付他?可是——”
“什么都不要问了,照我说的做。”“可是,咱们公司在英租界刚站稳脚跟,你这样——不是——”“我说照我说的做——”文强侧过头,松了松领带,有些烦躁的说道。
抬起头看了看傅凯,明白他的不安,又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他微微笑笑。“好——”傅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许先生,您还要去哪?”转头就看见文强拿起大衣礼帽,略微整理了一下着装,开门欲出,不禁出声问道。
“晚上法国领事的宴会设在狮子林,我得去一下。”文强一边戴上礼帽一边答道。
“要不,您打个招呼,今天就别去了吧。”傅凯看了看他“我觉得——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文强似乎有些诧异,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的忧虑,于是淡淡的笑了笑“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说完便直接出了门。
狮子林
正是觥筹交错,酒绿灯红的热闹。文强刚刚敬了一圈,走到宴会厅旁边的小包厢。一开门,果然看见丁力坐在沙发上自斟自饮。
“强哥——”丁力看见文强,似是毫不意外。
“怎么一个人在这。”文强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来——强哥。”丁力为他斟上一杯酒,“一进门就看见你在跟几个外国人应酬,就没过去打招呼,反正你们说的我也听不懂。”
丁力挟了口菜,边嚼边道“这西餐,吃多了也腻歪,来强哥,四喜楼的宫爆鸡丁,红烧狮子头——我刚叫人出去给我买的,还热着呢。”文强淡淡一笑,只是抿了口酒。
“哎强哥啊,你不是一直最不耐烦搭理那些洋鬼子吗?怎么刚才,那么热络——”他抬头看了文强一眼,似乎不经心的问道。
文强顿了顿,笑道“在上海滩做事情,哪里由的得你耐烦不耐烦。”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丁力放下筷子,皱了皱眉,看向文强。
“我能出什么事,”文强喝干了杯中的酒,顺手又倒满“你别瞎猜。”
“强哥——”丁力换上严肃的表情“我认识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别瞒我。”
“阿力,”文强掏出烟递给丁力,自己也点上一支“真的没什么。”他吸了一口,又缓缓的吐了出来“真的,没什么。”
丁力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好,不问了。强哥,来——”他举起杯。文强笑着举杯碰了一下。
“强哥,那个谁,程程的——程程的丈夫,你认识吗?”丁力突然飞来一句。
“认识。” “他出事儿了——”丁力看着文强说道。
“哦,是吗?”文强平静的答道,又斟了一杯酒。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听出丁力语气的不满,文强勾起唇角,淡淡的笑了笑“知道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你就——不打算管?”丁力紧紧盯着他。
文强只是笑笑,给丁力满上酒“阿力——”他略略示意,便自顾自一口喝干。
“强哥,你今天喝的太多了点。”见他又要拿酒,丁力忍不住拦住他“别喝了。”
文强挡开他的手,仍是倒满“怎么,还怕我醉了不成——”
“强哥——”丁力无奈道。“放心,现在的我,早就不会醉了——知道吗——我不会醉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只是自语,眼神却渐渐荒芜——他早就,已经失去了醉的权利——
能醉,其实,是一种福分——就像那一年——那一年,他还可以大醉一场——醒来后,就有勇气说出心里的话,就能——留下她——那一年,他还可以,憧憬——幸福——
文强笑着,又一杯酒下肚,眼前的奢华布置,丁力的脸都有些模糊起来——
他摇了摇头,要——醉了吗——真好——能再这么模糊的看一次世界——真好——他已经,清醒的太久了——已经清醒的——太累了——让他再醉一次吧——最后——一次——
丁力怔怔的看着文强,他——哭了?强哥哭了?他心里突然一片苍凉,强哥——你,我,程程——最初相遇的我们三个,兜兜转转牵牵连连爱恨交织欲罢不能——最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他粗鲁的抹去——没关系——强哥——我在你面前,哭得难道还少了——只是强哥,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强哥——
程程——
你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的——
许府
阿娣不安的等待着文强,不时看看墙边的座钟。
已经敲过三遍了,怎么还没回来。她又走到窗边张望着,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会不会——不回来了——阿娣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住了,不会的,她立刻站了起来,逃避什么似的,在房里踱着步——
不会不会的——她迅速的把这个想法推翻——他不会的——虽然——他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虽然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虽然在他一如往昔的温柔笑容下,是越来越沉默的态度越来越隐忍的眼神——
但是,无论如何,他总归,还是会回来的,他总归,还是,她的——丈夫——她缓缓抱紧自己的肩,仰起脸,忍住盈眶的泪——他不会不回来的,不会的——
只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空,那么难受——
她知道他会回来,他不会不管她——他——从来都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在他面前——又想好好的大闹一场——
但是,她也知道,他回来后,她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问——即使——她很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即使——她心里充满了恐慌。但是她什么都不会问的,她只会愈发的温柔,愈发的——顺从——
她知道她很卑微——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她只能用这样卑微的方式——留住他——留在他的身边——
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门外传来了汽车开进大门的声音,阿娣直跳起身子,奔到门口。
丁力驾着文强,也有些步履不稳的走过来,旁边跟着司机,紧张的想扶却又插不进手。
“嫂,嫂子。”丁力大着舌头,有些不自在的叫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强哥?强哥?”阿娣赶紧跑过去,扶住文强。
“没事儿,强,强哥喝多了,喝醉了——你——那什么强哥就交给你了啊——走了——”丁力挥了挥手,一转身,脚下一绊差点坐倒。
“哎你——”阿娣惊道,但又不敢动。司机连忙抢上扶着他,把他搀到了车里,然后坐进驾驶座,车子绝尘而去。
阿娣看着车子走远,便进了屋,吃力的扶着文强往楼上走。
走了几步,文强突然挥开了阿娣的扶持,自顾自踉跄的往前走,阿娣连忙紧紧的跟上,亦步亦趋。
“你是谁?”文强转过脸,定定的看着阿娣。“我,我是阿娣——”阿娣有点无措的答道,上前架住他的手臂“强哥你喝醉了,赶紧回房休息——”
文强再次甩开她”阿娣?阿娣?”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让阿娣有些发毛“强哥——”
文强没有看她,自顾自的往楼上走“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他喃喃的念着什么,阿娣一句也没听懂,只是跟在他身后,吃力的想平衡住他的步伐。
终于进了卧室,阿娣已是大汗淋漓,把他扶到床上躺下,转身进了浴室。
“待结个,他生知己,”文强仍在念念有词“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再——缘悭——”
阿娣拿了条毛巾走到床边,轻轻擦拭着他的脸,不知怎地,或许是错觉,她竟然觉得——强哥,好像比在香港的时候,更消瘦,更——憔悴——
真的吗?现在这样的日子,真的让他,这么辛苦——阿娣有些怔忡起来。
“程程——”突然,床上的文强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阿娣还未回神,手一松,毛巾掉落地上,她连忙俯身捡起。
陡然间,她的手滞住了,程程?冯小姐?她缓慢的直起身子,有些呆愣的看了看文强——
他似乎已经睡熟了,脸安静的侧向一边。月光下,一滴泪缓缓从他略显苍白的颊边滑下,清晰异常。
阿娣完完全全的傻住了,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她慢慢滑坐到地上,紧紧的抱住自己,突然——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