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相（1 / 1）
打起百鸟朝凤的帘子，翠明还是面无表情地冲我一点头。我并未在意她，只拼命压抑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大哥的话还响在耳边，洛茗倩冲我伸出来的手也仿佛也还在眼前，沈兰华——或者是娘亲？那愤怒的脸，白碧歆那一抹总算遂了心愿的笑。乱，乱，乱，一切都太乱了。压抑，压抑，压抑！
“二小姐。”翠明单手支着帘子，见我楞着不进去，提高了声音叫到。
我仿佛被人推醒了，一步跨了进去。
“悦儿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正前方挂着梅花帐的床榻上传来。“来，来，让我看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颤微微地冲我伸出手，挣扎着要坐起来。
“奶奶。”我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坐起。虽是八月里盛夏的天气了，她身上还盖着一床百花争春的翠绿缎被。
“终是长这么大了啊！”她看着我，眼里的光亮晶晶的，竟然显得神采奕奕。我心下一沉，“回光返照”四字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奶奶却是老了啊，老了，老到不能再在这世上走下去，老到再也扛不住一些东西。悦儿，你可知道？”她本在自悲自叹，却不料突然转脸问我。“呃？”我一愣，只好扯个笑脸，心思却很难集中到她的话里。
“像，真像。特别，是你笑的时候。”祖母看着我，轻轻地喟叹到。
“像？谁？”我敏感地问到，最近对这个字眼已经是听怕了。我有一丝觉察，却又不感肯定。
她却并不回答，眼望着窗外的风雨欲来，自顾自地说：“悦儿，听我说一段往事吧，这段往事我曾经以为我会一辈子闭口不谈，但临到头来却终是放不下，放不下……”
“那一年，你的爹爹，我的渭云十二岁。那一年春暖花开，我到成王府作客。成王爷的小女儿明珠郡主明艳照人，待人接物那份威仪，那分气势，全不像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娃。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她太像我年轻的时候，也一眼就动了心，我把她说给了我的渭云。门当户对，年龄相当，任谁都说是一对天成的佳偶。我唯一没有考虑的是两个孩子的想法，但是谁又会考虑他们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门小户的百姓家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样的侯门锦户？谁的婚姻大事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渭云喜欢他的贴身丫头歆儿，也就是你娘，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公子哥儿三妻四妾在我朝本就平常，何况歆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格模样都是好的，收她为妾也没有什么。可是我没有想到，渭云那孩子想的竟然没有这么简单。他要一夫一妻，长相厮守！他说他只要歆儿一个，决不要别的女人！那一年，他十七岁。我知道后，又惊又怒，别说他这样的想法实是不合时宜且无法使子孙兴旺，单单是成王府我们洛家就得罪不起啊！我狠狠地责罚了歆儿，告诉她大少爷要是再有这样的想法就赶她出府，永远不准回来。”
“谁知这个时候，成王府的小郡主也出事了，她竟然试图跟教导她武艺的武师私奔！幸得成王府发现及时，拦下了她，且严禁声张，但私下里，她的事儿也传得有些沸沸扬扬。这个时候，成王爷要求提前将她嫁入我们洛家，我也怕夜长梦多，渭云和歆儿也弄出什么事儿来，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使他成王府欠下我们家这个情，答应了。于是，他们完了婚。”
“第二年上，琛儿出生了，我总算放下了心，也开始为渭云张罗起纳歆儿为妾的事，谁知，兰华竟断然拒绝！她跟我大言不惭地说嫁入洛府已经是她向她爹爹作的最大的让步，如果还要跟别人分享丈夫，她就一头撞死在我面前！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夫人说着，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的情景，愤怒难当。一口气没顺过来，剧烈地咳起来。我连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扶着她喝下。
“她还透过她的好姐妹当时的丽妃娘娘跟皇上告状，说洛府丫头勾引了她的丈夫，竟然想将歆儿赶出去。我知道歆儿对渭云来说意味着什么，少不得宫里，成王府两头跑，好不容易才把此事平复下来。而收歆儿的事就这样放了下来。直到那一年，兰华和歆儿双双怀了孩子。”
“我是很高兴的，简直是太高兴了。兰华能为我洛府再生个儿子那是最好，歆儿呢，有了孩子也有了保障，渭云要想收她，皇上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我派自己的丫头时时留意她们的情况，我自己也亲自过问她们的食物补品。谁知，这一留意，倒留出了问题。”
“有一天，我的丫头慌慌张张地来报我，说看到有人往兰华的补品里加东西，而那人正是兰华从家里自带来的丫头慧儿。所以我的丫头也不敢当场抓她，只得来报我。我一听也觉得有蹊跷，于是将兰华的药渣偷偷命人去问大夫。结果发现慧儿往里加的竟然是滑胎药！大夫说这滑胎药药量下得十分巧妙，并不会使孕妇滑胎，而是提前孕妇分娩的时间！好好的，兰华为什么要提前生孩子？我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秘密派人把慧儿找来寻问，那丫头嘴倒硬，死活不肯说。不过，再硬的人也有弱点，我就将她小妹妹李平儿来威胁她。她终是说了，兰华的孩子果然不是渭云的！而是那个当年被赶走的武师偷偷跑回来跟她生的！我又急又怒，却不敢声张，只得秘密处死了慧儿，在她去买药的路上，派人作成了劫财杀人的样子。这是为这个秘密死去的第一个人。”
老夫人说到这里，眼望窗外，神色漠然，语气波澜不惊。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天空的黑云堆积得愈厚了，雨，就快下了。
原来，我毕竟不是爹爹的孩子。我心中想着，那么，做了这么多年的丫头是不是命？
“我不动声色，派人继续留意，一直到兰华和歆儿都生产那天。呵呵，她们二人，竟然会在同一天生产！我特别关心歆儿的孩子，因为那才是我洛家的骨肉。渭云也在我的默许下守在了念初院。谁知又被我的丫头发现了一件事。”
发现了？老夫人发现了？老夫人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睁大眼睛望着她！想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端倪。她却并不看我，开口又说下去。
“歆儿生下孩子后，意识清醒，当下就要老爷进去。然后，我的丫头听到她哭着求老爷将她所生的孩子换给兰华！让自己的女儿不要在白眼里长大！老爷先是不同意，但禁不住她以死相求，本又极爱她，竟然同意了！于是他掩护着产婆将两个孩子换了个个！”
“呵呵呵，都不是简单的女人！都是些心计深沉之辈！我初听极愤怒，细想下来这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洛府的女儿就应该是大小姐！沈兰华所生的野种就让她当一辈子丫头好了！所以，我并不点破，眼见着这件事在我眼皮底下发生了。”
是这样？是这样发生的？爹爹不但知情而且参与其中？我和大哥猜测的事，实情原来是这样！
“谁知道，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一个月后，那个知情的产婆死了，虽然我本也没有打算让她活，但我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她就死了，且死得如此惨烈。渭云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只能是她！是白碧歆！我以前竟然没有看出她是这样的女人！我钟如意精明大半生竟然看错了她！更危险的是，渭云对她一片情深！”
“我有点后悔，但此时已经晚了，我只得常常把你们母女俩叫到我那里，时时暗示她就算兰华不在了，这个家的当家主母也轮不到她，而兰华在，倩儿会是永远的大小姐。我不知道她听懂没有，但至少，这十五年是平平安安的过来了。”
“我年龄越大，这件事就压得我心头越重，兰华与你是生生地被分离了。对她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我是惩罚了，但你呢？母女分离，母女如同仇人。一旦我死了，谁还会管你？谁还会为你作主？而这时，传来了林儿的死讯。”
“林儿不是我喜欢的丫头，但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孩子，模样头脑虽不如人，心地却是很好的。我知道她跟歆儿好，疑心她也知道些什么。但这么多年的试探她是完全的不知情。但是，她却也死了，跟那个产婆一样的死法。我想起当年兰华生你的时候是她侍侯在旁，她准是看到了婴儿的什么特征吧，十五年后却在你身上看到了。以她的性格，定是要歆儿还你真实的身份，歆儿自然不肯。所以…”
“我没有想到歆儿对林儿也能下得了手！她们几十年的姐妹情分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切又用了如此恶毒的办法害她？我想，歆儿已经着了魔了。十五年来，她为这个秘密着了魔了！已经有三个人为这个秘密丢了命，再让歆儿这样下去，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下一个，就可能会是你——沈兰华真正的女儿！因为只有你死了，倩儿才会是永远的大小姐！”
“所以，你终于决定要说出来了么？”我控制住战抖的声音，沉声问到。早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大家都早就知道了！只可怜真正的洛茗悦至死不知！只可怜我和大哥还不敢怀疑！只可怜我还活得提心吊胆！只可怜沈兰华还视洛茗倩如命，让自己的女儿九死一生！
天际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屋内诡异的透亮。
“我老了，这次回来，我知道我是走到头了。这一辈子，这件事我做得亏心，虽然这都是为了我洛府。年轻的时候，为了洛府，再愧疚的事我都是不放在心上的，何况兰华本身就犯了大错！这是对她的惩罚！但是，如今，想是命不长久了，心也软了，罢了罢了。带着这个秘密我走得不安，你这么个年轻的水灵人儿，你自己想想吧。该怎么做现下我不管了，我一生管了太多，烦心得太多，我要歇歇了。”
“我被人推落入湖过，我的食物中被人下过毒，毒死林大娘的金蚕原本是对付我的。对沈兰华的惩罚，奶奶，您说够了吗？”还有，沈兰华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
“你”，奶奶终于又看了我一眼，“唉，这个性子。我们本没有什么血缘亲情，但你扪心自问，你从小我待你如何？唉，我总是喜欢你这样儿的孩子，你娘如此，你也如此。但这样的性子，怕终是要吃亏啊！有句话我要嘱咐你，这个秘密你知道了我就心安了，至于之后怎么办，你要想想林大娘，想想这个事嚷开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兰华爱倩儿如命，为了你亲生娘你到底该如何做？还有你爹爹，还有洛府……咳咳…！”
我面色惨然地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还是没有放下，她嘴里说着不管了，却还是时时在管，事事在操心，她还是把洛府的权益凌驾于一切之上！就算再喜欢沈兰华又怎样？就算再喜欢我又怎样？
落湖之后急着见老夫人，贴身衣服并没有换，此刻，心情激动，身体不禁微微地连打了几个寒战。
这就是一向疼我的奶奶吗？这就是我的亲人吗？只觉内心无限凄凉，这洛府的一切都与我无干！
我咬着牙：“悦儿明白了，洛老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不曾？”
仿佛刚才说的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她颓然靠在床柱上，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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