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27、沙场的遗骨(1 / 1)
殷流雪撑着伞,心里有些发冷。
她觉得重新出现的淮涟有些不一样,她对自己没有像以前那样亲昵了。以前的淮涟总是轻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来打趣自己几句,而现在的淮涟好像在跟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说话。
殷流雪心里有些自责:一定是自己太不乖,把她伤心透了。
而留在原地努力回想的淮涟忽然被自己心中浮现的想法给惊住了,什么,这个殷流雪在以前是自己的宠物?!她觉得荒唐可笑,怎么可能呢,这样高贵冷艳的美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宠物?
她拼命去否认这个念头,一些画面忽然如潮水袭来,把她震得立在原地不敢动,生怕一动这些记忆又消隐了。
殷流雪还记得那个战场,那时候的她还是一根遗留在战场的白森森的骨头。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它还记得,在它有意识的那一刹那,蒲苇冥冥,,水深激激,到处都是浮尸,流满了一地的鲜血。军队呼啸而走后,空留满地死寂。它睁开虚无的眼睛,一只乌鸦的眼睛正盯着它。
新生的怨灵从深水里伸出白森森的手骨,似乎在试图抓住它。它看不到自己长什么样子,所以它对这些白骨有着深深的厌恶与恐惧,它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边的乌鸦却被惊得飞走了。不知道躺了多久,一阵泼水声忽然从远处传来。这么荒凉的野地,怎么会有人的气息?
红色的烟雾从水里袅袅升起,那些怨灵尖叫着飘了出来。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朝着那边一路而去。连它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留着深深血迹的泥土里有它走过的划痕,清水哗啦一下浇了它满身。它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白披风女子,她手里提着一桶清水。
原来,她在清洗这片战场。
它愣愣地看着她,满场的鲜血与死灵,一桶水怎么可能清洗干净呢?她直起身的时候,怀中已经抱着无数灵魂,长嘴葫芦一直在吸纳着那些红色烟雾。它在她那双有些疲倦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悲悯与怜惜。
她是这片大地的收魂者。
它继续躺在泥土里,甚至半截已经镶嵌在了地下。一滴水从上空飘落而下,接近黄昏的时分,天下起了大雨。这场雨,似乎是发怒的上天倾尽了他的全部气力,一掷而下,它忽然有些想哭,茫茫大雨之中,它看不到所有,只有它这根沾着鲜血的骨头,以祭奠的姿势直指苍天。它只不过是一根骨头,什么也不懂,但它也懂得死亡的悲哀。
一声轻微的轻叹声从雨声里传来,它寻声望去,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它。噗嗤一声,它被拔了出来。“你不过是一根小小的骨头,怎么有这么深的怨念?”女子有些淡漠的声音轻轻响起。
它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拈着它,任凭雨水打着它白森森的身体,“你还不会说话?”她蹙起来的眉笼着一层纱雾,美极了。“几百年不朽的骨头,积累了无数血灵之力,怎么不会说话呢?”
它这才懒懒地开口,“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骨头,你陪我说说话吧。”女子忽然说道,它想,这个孤身收魂的女子,注定了一生孤独吧,因为,她竟然还在心里存着平常人的感情。
大雨依旧在下着,却让淮涟舒了一口气,一场雨足以将这片沙场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她将这根难得一见的灵骨带回了自己的小屋。因为难以免除的血腥气,她便将它泡在了一碗清水当中。水面飘着几朵浅红色的杏花瓣。
原来,这场战争发生在江南水边。那一年,淮涟还未遇见流族少公子流渲,她的身边,只有这根骨头陪着她。
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淮涟想起了这一幕,她是在战场捡到白骨的,并且把它养在了清水里,小屋?那个画面的小屋被她捕捉到,她凭着记忆开始行走在城里,如果没有记错,那座小屋应该就在那里!
心情急切的淮涟开始穿街走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后面悄悄地跟着。
那座小屋竟然还在,只是变成了一家豆腐坊。淮涟站在门外,看着一只毛驴一圈圈地走着磨豆子。空气里都是豆浆的气味。她很努力地去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捂着有些头疼的脑袋,决定不想了。
……
深姬坐在房间里,门窗紧闭,纱帘垂下,屋里光线昏暗无比。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感受着体内那颗冰珠四处游走,脉络变得更加冰冷坚硬。
屋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声,她眨了眨眼睛,却无力抬头看个究竟。一缕阳光幽幽洒下,照在她脚尖。是有人揭开了屋顶的瓦砾,光线越来越多,灰尘四处飞扬,最后一道粉色身影轻盈地落地。
是殷流雪。
殷流雪看着面前坐着的女尸,又像之前几次一样静静地看了许久。
“你没有任何生命力,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她低低地说道,然后伸出手去探深姬的脉络。结冰的脉络下涌动着冰珠游滑的痕迹。她摸索到这道痕迹,心中一喜,又急急去寻觅那粒冰珠。
深姬感受到自己受到威胁,肌肤越发僵硬冰冷,眸间倏然涌起一团火焰。搭在她脉络上的手仿佛受到火焰的灼烧,迅速地移开。殷流雪捂着自己的指尖,眉毛一蹙,“你有意识?”
但是面前的女尸依旧纹丝不动,只有眼眸里的火焰越烧越旺,渐渐地绽放出一朵妖艳的火莲。
殷流雪仿佛受到蛊惑,伸手一接,火莲燃烧在她的指尖,却没有任何攻击力。
“原来是莲界!”殷流雪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甩下手里的火莲,转身便想全身而退。一条燃烧的莲花藤蔓蛇一般地缠绕住她的小腿部,然后攀着大树般一直往上生长,缠住了她的腰部和手臂。
殷流雪嘴里发出尖俏短促的口哨声,不过一会儿屋顶空出来的地方飞进一只只灰色鸽子,羽毛落了一地。深姬看到这些鸽子,瞳孔一缩,是飞情阁的鸽影。
领头的鸽子嘴里衔着一枚鱼骨,径直飞到殷流雪的肩头,昂着头,高傲而优雅。
其余的鸽子则开始去啄断莲蔓。殷流雪乌发粉衣,立在鸽群与莲蔓之中,宛如一支秀气的粉色羽箭。莲界的力量渐渐消退,深姬慢慢站起来,机械地抬起手。
殷流雪的手臂被松开,她下意识地拿起鱼骨刺向深姬的喉咙,鱼骨飞到一半却突然迅速地被冰霜缠住,然后轰然落地,碎了一地的冰块。殷流雪转动眼眸,惊奇地发现这间屋子完全成为了一座冰屋,地板上凝结着一层冰,屋顶垂下闪着冷光的冰柱,空气陡然陷入一片寒冷。
她肩头的鸽子已经完全被冰封住,褐色的鸽眼凝结般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而那些藤蔓也迅速地枯萎了。深姬踩着地上的碎冰,一步步走向殷流雪。
“慢着。”温润如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们不禁往门口望去,只见白裘衣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的微笑如春风拂面,虽然周围都是冰霜,看到他却只会让人联想到春暖花开的季节。
殷流雪柔柔地开口:“原来是流族的久冰君,看在淮涟的面子上,你也应该放了我一次。”
“我可以救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一个人的下落。”久冰君温和地说道。
“那个人是谁?鸽影就在这里,应该不难。”
久冰君的手按在轮椅手把上,“在说那个人名字之前,我先得告诉你,我已经用蝶影术寻找过,结果一无所获。所以或许鸽影也找不到。”
“你们流族的法术跟我们骨族并不一样,你先告诉我关于那个人的身份。”说话间,殷流雪肩头的鸽子已经渐渐复苏,身上的冰霜纷纷融化落地,它抖了抖翅膀,仿佛刚刚洗了个澡。
“她叫万音,出身巫楚之地,善于幻化纸鹤,能解蛊毒。”久冰君的声音依旧平淡安静,但是殷流雪听出了里面的一丝隐含的情绪。
她凝眉思索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巫楚万氏长女,她还有个妹妹叫万般,我不知道万音的下落,却知道万般的下落。”
“万般……”久冰君的眼睛忽然亮了几分,“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殷流雪转头逗弄了一下肩头的鸽子,这才说道:“万般已经出家为尼,就在巫楚紫宴山上。据我所知,万般一向独来独往,她不一定知道她姐姐的下落。”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久冰君不肯就此放过这个机会。
殷流雪立在那里,神色变得高深莫测,“久冰君应该知道还有一种情况,蝶影和鸽影都找不到的人,或许并不是那个人藏得太好,而是那个人根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周围的冰霜有一瞬间剧烈震动,久冰君的手竟然在发抖。
“我知道这样告诉你很残酷,但是你必须接受,因为这很可能是事实。”殷流雪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的反应。
久冰君原本雪白的头发好像更加苍白了,他凝视着自己残废的双腿,“我能够感觉得到她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或许她真的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