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今年冬天的江陵城不似往常，几乎很少放晴。

城中的老人家说，战乱不断，冤魂太多，各有未完成的心事，全都徘徊在半空中不肯离去，是以见不到晴天。

不知血洗殷府那日的天气是否也如现在这般灰蒙蒙的一片。

殷晚澜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远房叔伯，吓得不断啼哭的妻妾小儿，心中忽然无比茫然。

不知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亲被杀时有什么感想？她的父母也跟他们年龄相仿，她的幼弟也才牙牙学语，她的婶婶和嫂子还怀着孕……究竟犯了什么罪过要遭此之难？他们当时是否也跪地相求，是否也涕泪横流？

直到昨天，他们的尸首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饱受蚊蝇啄食，面目全非，她溜进殷府之时，几乎认不得是谁。

所有的人性都留在了昨天，从她踏入蒙军营帐的那一刻起，只剩仇恨。

若卫潇在，一定会阻止她吧，他那么宅心仁厚，连有心害他的堂弟都不想追究，同他比起来，自己简直毒如蛇蝎。

她很清楚，一声令下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倏地瘫倒在地，满目血红，头疼得像要裂开，泪水不受控制地扑簌落下。

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参与此事之家主，杀。所有族中男子，逐出族籍，从此不得冠以殷姓，不得踏入江陵、汴梁二城，若有违者，杀。”

即便如此，仍是哀嚎一片。

她多么想嘶吼出声，当你们灭我满门时，那地上、沟槽、泥里充盈的鲜血，多出这百倍千倍，你们可曾有半点犹疑？可曾有半点心伤！

多么可笑，从今往后，殷氏一族只剩她一人，百年家业葬送在她的手中，不知到了下面，要如何同列祖列宗解释。

她不知是怎么回到蒙军帐中的。

好像泪流干了，感知都麻木了，身体被那些蒙古女人肆意摆弄，洗净铅尘，缀以明珠贴以花红，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了，今晚她还要交出自己。

这大红喜帐却让她想起另一番光景，那里离这千里之外，烟花三月最是迷人，栽满海棠的那座府第，也曾燃起龙凤红烛，铺就十里红妆，异方谱为媒，卫氏肆为聘，还有绣娘缝制的百花千禽嫁衣，穿起来不知多合身。

那儿有个人，宠她爱她如生命，舍不得她受一点风，吃一点苦，变着法地讨她欢心，只要是她喜欢的，跨过半壁江山也会为她取来，就算母亲为难，也总将她护在身后。

遇到危险，他就化身天将，剑走偏锋，以一敌十犹自若，惊呆了当看客的她；山河破碎，他义无反顾奔赴战场，一腔热血，让她引以为傲。

此时他应该回去了吧，不知有没有在寻她，心里会不会难过。

“澜儿，嫁我可好？”

“好啊。”

一转眼，都成沧海桑田，一去不返。

她掀开木板，床下陡然罗列着几捆火药，她的手缓缓拂过一根根细长的引线，猛地胸口剧痛，呕出一口鲜血。

卫潇，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