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番外 攻不了受反被攻(1 / 1)
青陵山便有小镇,名曰青陵镇。
天下着小雪,山中虽然阴寒,但到了镇中却是要温和多了。此事未至年底,大街上尚有店铺,路边也有辛苦赚钱的小贩。
一名提着小篮子,撑着油纸伞,却满身是雪的黑衫男子从不远处的一条小巷拐了出来。大街上出来玩的孩子很多,所以买一些零碎甜食的小贩也是不少,黑衫男子习惯性的走到一小摊前,老板熟练的给他包了几包梅花糕,开着玩笑,“顾老爷又满身是雪,那伞莫不是那里漏了,却看不出来?”
顾孟平对他微微一笑,既不熟稔也不生疏,递给他几两碎银,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于青陵镇落脚,这府邸还是历木宁替他安排的,十年光阴,虽然当今皇上偶尔会来询问一下他在事务上的意见,他却也是略说一二,以往不论是何等心思,此刻都淡了。
顾孟平进了府邸,府内只有一名管家,他正在院子里扫地,见到顾孟平躬身喊了一声“老爷”。顾孟平略一点头,往内走去,进了内堂,堪堪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突的有一名六七八岁大的孩子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扑到顾孟平身上。
那孩子蹭了两下,抓着他衣物上滑落下的雪,喜滋滋的笑着,“爹爹,你总算回来啦。”
“我身上脏,说了几年了,还不长记性。”顾孟平敲了敲孩子的头。
孩子咧开嘴笑,显得很开心,伸手就去拿梅花糕。
顾孟平一拍他的手,“你_娘呢。”
孩子眼睛亮亮的盯着那糕点,嘟着嘴,“娘还在睡觉。”
顾孟平顿了顿,解了油包上的绳子,拿给孩子两包,摸了摸_他的头,“去玩吧。”
孩子欢呼一声,跳起来就在顾孟平脸上“吧唧”吻了一下,掉头就走了。
顾孟平换了一身衣裳,拿起剩下的两包梅花糕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里院子种有凤尾竹,却并不多。他进得房间,这里一如既往的温馨,窗户开着,照进大_片温暖的阳光。
房间床_上有人躺着,身上盖着薄被,床头青帐落下,遮住了里头人的面容。顾孟平拎着梅花糕在门口站了一会,看见床_上的人翻了一下_身,似睡得不踏实,手臂从被子滑出,露出白_皙如雪,肤若凝脂的一半截手臂。
顾孟平微微笑了,眉角细小的皱纹舒开,却是极少在他脸上看到柔和。他走到床边,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床_上人的手臂,“义之,我回来了。”
床_上人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顾孟平,“嗯”了一声。他朦胧中闻到淡淡的甜味,便忍不住笑,“又买了梅花糕?”
顾孟平平平静静的答:“顾离合那小子虽不是我们亲生,却也是跟你一样爱吃这个,不买他就要闹了。”
王琛从床_上起来,顾孟平替他穿衣服,摸着他身上光滑的皮肤,见他满脸温和,顿了顿,“那么多年了,还是想不到你也会算计人。”
“这……”王琛微微一笑,虽然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笑起来却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风华绝代。
顾孟平瞧了他一眼,“诈死这事,是你想的还是夜舒朗想的?”
这几年他经常问他这事,此刻也是顺口问来,本没指望他答的,王琛却歪了歪头,捻起一块梅花糕,往顾孟平嘴里塞去,长眉微微一皱,“两者皆有吧。”
他继续道:“你也知太上皇于我有恩,你杀了皇上后修养的那几日,我本是想杀你的。”他微微一笑,“然后夜舒朗就跟我说‘太上皇有恩于你,但他儿子这般做,恩恩怨怨皆抵消罢’,他一直在我耳边唠叨,我就是想杀你,也突然不想杀了。”他仍然在笑,“我心知他是你叫来的,便退一步,让你退位罢。”
顾孟平忍不住挑眉,“退位后你便打算侍奉新主,待过几年再娶妻生子,不理我了?”
“不,我有些倦了,打算退隐。”王琛继续跟他说着当时他孤身一人在深夜里思虑的心思。他以前从不跟人说,也是过了这十年,才对顾孟平坦然以待,“然后,夜舒朗又说‘除非死了,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安稳无事的退隐呢?’,我想了想,却也觉得对。”
王琛又拿起一块梅花糕往顾孟平嘴里塞,他欣然吃下,听他继续说:“后来我想等着你退位了,就安排个被刺客杀死的假象,谁知道你忍不住对我那样了。”他有些喟叹,语气却还是温柔,“我当时真的就差点疯了。”
顾孟平顿了顿,温暖的手紧紧握着王琛细白的手,“差点疯了?你装疯?”
“啊……”王琛揭过这个话题,往他肩上一靠,温柔的笑,“夜舒朗又跑到我面前,他说我对你是有情谊的。然后他拿出两种药,跟说我一种吃了会死,一种吃了会假死。他让我选,生死全由天,我就选了一种吃下去。那时候身子很不舒服,我以为自己当真要死了,便想了许多事。”
“所以最后说了那句话?”顾孟平有些犹豫开口。
“那时头痛,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过——”王琛转过头,颇有些不服气的看着顾孟平,“夜舒朗简直是个爱捣蛋的孩子!”
“他就是个骗子,说不得当时他手中的两种药,却都是假死之药。”顾孟平顿了顿,脸色稍显平静,伸手摸了摸_他的脸颊,“那人我去祭拜过了。”
“嗯。”王琛舒心温婉的微笑,“本就因我而死,便好生担待着。”
顾孟平觉得他脸颊比以往消瘦些许,有些心疼的问:“什么时候存了那么多心思,还不跟人说的?”
“嗯……从被下_药那天吧。”王琛很安心的靠在他肩上,他便将他搂紧怀里,“你心事也不少,我知你是待我好的。不过站得太高,便越多危险。还有帝皇琐事缠身,那如这般快活?”
顾孟平平静的搂着怀里温顺的人,曾几何时他都几疑这是一场梦,然而这梦却格外真实,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看着窗外。
外面虽飘着小雪,天上却是白净一片,以往的风云诡谲,经过岁月的洗涤,当真是荡然无存。所有一切到得如今,顾孟平只想谴责一句当年的自作聪明,待到发觉自己的脾气竟温和了些许后,却是很珍惜而今的生活来。
他对着王琛道:“等过了年,元宵节那日便出去看看彩灯,怎么样?”
“当真?”
“自然是真的。夜舒朗那小子找了个易容师父,教了我一两手,日后你便不用呆在这小小的房子里了。”
王琛缓缓一笑,“也是好的。”
“咳,那今夜……”
王琛满是温和笑意,一如十年前那个客套内敛的王大人,“顾兄,我上你下,却是说定了。”
顾孟平冷冷的看着他,希望他能想起他当年的心狠手辣,顿了顿,眼中冰冷的神色却还是忍不住柔和下来,“也罢。”
过年了。
青陵镇上的百姓忙碌了好一阵,满街红彤彤的大灯笼,偶尔有鞭炮声传来,显得越发喜庆。
这日子便热热闹闹的过去了,过不了多久又是元宵节。街上的红灯笼逐一换下,挂上了绘满图案的各色花灯,到了夜晚,街上热热闹闹的满是人,喜庆得很。
顾孟平拉着易了容的王琛在街上走着。
人间繁华,灯火阑珊。
两人随着人流走着,也不多是尘世尘埃中的两颗相遇的沙子,随波逐流。正看得满心欢喜,突的顾孟平见到前方有人同另一人并肩而立,顿了一顿。王琛也随之望去,露出和煦笑意。
顾孟平拉着王琛走上前去,叫住前方一人,“历大人别来无恙。”
历木宁闻言转头,见到顾孟平本能的惊出一身冷汗,突的欣喜若狂,“顾……顾……那个……顾……”他叫了半天也不知道应当叫顾孟平什么,突的听见顾孟平身边有人温和说道:“孟平年岁小于大人,称一声贤弟也不为过。”
历木宁当即顺口喊了一声“顾贤弟”,才猛地发觉顾孟平身旁站着一名眉目温和的男子,他看了第一眼就骇出一身冷汗,再看一眼才发觉这人虽然像王琛,却又不像。
王琛展露在外的是一种客套生疏的温和,这人却是一种亲切和煦的温和,他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顾贤弟,这……这位是……?”
顾孟平平静答:“拙荆夜凤竹。”
“难怪……难怪你同江山楼……夜楼主认识。”历木宁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位……也姓夜,他哥哥?”
顾孟平顿了顿,王琛也是一顿,温笑点头。
历木宁还在那里嘀咕,顾孟平却瞧了与他并肩而立的男子一眼,这人年纪也跟他们一样三十来岁,却是冷得很,“这位是……?”
“他……他……”历木宁脸色微红,额上又开始冒汗,“他、他是……拙荆百里明……”说到后面他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同他并肩而立的男子神色不变,却斜眼看他,脸上颇有“晚上回家给你好看”的模样,历木宁冷汗不止,脸色通红。
“历大人还在朝为官么?”顾孟平轻轻巧巧将话题揭过。
“已经辞了……”
“那只能称呼历兄了。”
历木宁连连点头。
“听说对面有茶楼……许久不见,顾贤弟……我们去那歇歇?”
“好。”
“那个……呃……夜贤弟觉得如何?”
“历兄随意。”
“……百里……”
“……”
“那个……我们走吧……”
两对人越走越远,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
红尘往事,所有恩怨,皆付诸时间流水中。
一生一世一双人,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