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暗流成伤(1 / 1)
庞晓诺此行的目的被落空,她本来是想了解艾年升轻生的真正的原因的,然而,她没有任何收获。亲眼见到艾年升如此自毁前程,她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庞晓诺也有她的事情要做,她们谁都不可能为了谁而真的彻底放弃自己的生活,那太不现实了。
既然留下来已经变成了一种漫无目的的游荡,那就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庞晓诺开始计划离开的日期。
那是星期六的早晨,庞晓诺打车去往艾年升的家里,对艾年升来说,他们的工作是没有周末可言的,更别说什么双休了,她只想和艾年升妈妈做个告别。虽然她劝解艾年升失败,但她总得为自己的离开说一声再见。
按了好几次门玲都无应答,家里似乎没有人在。庞晓诺记得上学的时候,艾年升的父母是开着一个小饭店的,家里的人是否都去了饭店里忙去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道那个饭店还开不开了。
庞晓诺从小区里出来,去曾经去过的那个小饭店,她想碰碰运气。
小店还在,牌匾依然是原来的那块牌匾,只是上面的颜色旧了一些,破了一些。门开着,几张餐桌上没有看到客人,收银台边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喝的醉酗酗的中老年男子。庞晓诺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心里想着此店是否易主,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今天没饭,走吧!”男子看见了站在门边不动的庞晓诺,没有好气地说。
“我不吃饭,我想问一问……”庞晓诺怯生生的说,“这里是艾年升家的饭店吗?”
“你是谁?你问这个干嘛?”男子头也不抬地说,好像对于来者的打扰感到很不耐烦。
“我是他的同学。”
“同学?!”男子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很嘲讽的冷笑,这让庞晓诺感到很不自在。
“是的,我是他的同学。”庞晓诺重复了一遍,调整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他现在在上班,所以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
“上班?!”不等庞晓诺的话说,男子便打断了她,语气突然很暴躁,“这辈子也别想上班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庞晓诺不解,不过于此同时,她突然想起艾年升曾经说过自己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父亲,她低低的说,“您是艾年升的父亲?”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呀?!”男子的语气更加暴躁起来,有点凶巴巴地瞪着庞晓诺,庞晓诺站在原地未动,也没敢再问什么,只是偷偷地看着。见自己吓到了来者,男子的语气变得和蔼了一些,“是啊,我是艾年升的父亲。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刚才问您,您为什么要说艾年升以后别想上班了?”
“他昨天出了事故,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
“啊?!”庞晓诺发出了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单位的机器出了故障,害了不少人呢。”
“那艾年升伤的重吗?”
“重,很重!”
“啊……”
按着艾年升父亲给的地址,庞晓诺很容易就找到了艾年升的病房。透过病房门的玻璃,庞晓诺看见艾年升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脑袋上缠着几条纱布,一只胳膊被纱布裹成了一条白色的柱状,另一只手上也缠了不少纱布,一只腿被高高地架了起来,远远地看,他就像一个木偶人一样躺在床上。而艾年升的母亲,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低着头,不时地擦擦眼睛,她依稀的白发在阳光的反射下更显突出和耀眼。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艾年升,再看看偷偷抹眼泪的艾年升的母亲,庞晓诺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双腿发软,四肢麻木,此刻,她出现了一种难以抵御的害怕之心。她站在门外犹豫着,迟迟不敢推门,直到被出来的艾年升母亲撞了个正面。
艾年升母亲告诉庞晓诺,艾年升的一条胳膊被截去了半截,废了,而另一只手的中指也废了。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大碍,一条腿骨折,医生说恢复一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所幸的是,脑袋上面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短短的几句话,艾年升母亲却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悲痛难抑,几次都失声痛苦了起来。遇到如此悲惨的境遇,谁能不伤悲呢!比起艾年升母亲的痛苦,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浅薄,庞晓诺明白这个道理,她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陪在艾年升母亲的身边,尽力不让她觉得孤立无援。
待艾年升母亲的情绪较为平稳,庞晓诺请求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可她就是不肯,说儿子没有醒来之前,她是不会离开半步的。见她态度坚定,庞晓诺也没再说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庞晓诺觉得母亲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无可替代的人。
看着身上满是纱布,满身残缺的艾年升,庞晓诺觉得自己很残忍,因为她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关心过艾年升,她为艾年升有她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难过。艾年升为了她而做过很多的事情,无论哪一件,无论大小,每一件事情里都包含了艾年升对她的关心,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和他的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
庞晓诺突然有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总是那么执著,为什么就认定做不了恋人,就做不了朋友,如果当初她能以一颗好朋友的心来对待他,那么现在,她也许就不会如此遗憾,如此不安了。
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得以安慰,庞晓诺暂时决定,要留下来照顾艾年升,直到他出院为止。
将近傍晚时分,艾年升醒了。医生做了检查,说一切正常,艾年升母亲悲痛而沉重的心总算有一丝丝的欣慰了,她抹着眼泪给医生鞠躬致谢,那样子,很是另人难受,更另人有无限辛酸之感。
“我还活着?!”刚醒来的艾年升,看了看他的母亲,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庞晓诺,发出了这么一句自问自答的惊叹。
“是啊,还活着!活着就好!”艾年升母亲强装出笑颜,努力掩饰自己心里的悲痛。
“可是,我的胳膊……”艾年升流转的眼神里闪着努力回忆的光。
“你的胳膊……”艾年升母亲强忍着的眼泪又一次失控了,她低声呜咽着,那么残酷的消息她真的说不出来。看见母亲如此悲伤,艾年升似乎明白了,也许,他在问之前就已经想起了出事昏厥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只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的,然而,母亲沉默的回答伴着悲戚的呜咽,艾年升似乎完全明白了,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他的希望完全被落空了。
艾年升的双眼里闪着痛苦而绝望的寒光,庞晓诺以为艾年升会发疯一样的大吵大闹一场的,然而他却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有那张因为痛苦绝望而变得扭曲的脸彰显着他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痛苦的激烈的搏斗和撕喊,庞晓诺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她都觉得痛苦,何况艾年升!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了!这叫他如何承受啊!
庞晓诺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阴暗的地下仓库,作为她休息起居的临时住所。利用空闲,她又找了一份兼职,这样她不仅可以赚点小钱来养活自己,还能有大把的时间来照顾艾年升。现在是艾年升最痛苦,最敏感,最低谷的时候,她想陪着他顺利渡过。
如此安顿下来,庞晓诺就与艾年升母亲商量着,想两个人轮流着照看艾年升,这样既保证了彼此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又不影响对艾年升的照顾。虽然艾年升母亲起初持反对态度,但经过思量,她还是同意这么做了。
艾年升恢复的很好,最近这几天,人也想开了不少,突然像以前那样爱说笑了,甚至比以前都要乐观。偶尔看见母亲面有愁绪,他都会变着法的哄母亲高兴,他母亲原来还担心他会想不开,心里会背上重负,会对生活失去信心,但看见儿子最近乐观积极,谈笑自如,她总算舒了一口气,心里始终压着的一块儿大石头也总算放了下来了。
在照顾艾年升的这段时间里,庞晓诺对艾年升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她觉得他和原来她心目中的那个他有些差别,她印象中的那个艾年升,执著、顽固、憨厚,而现在的艾年升,心思单纯,内心脆弱,腹里承载着别人看不见的辛酸苦楚。
最近艾年升的心情好了,他们之间也会聊聊天,说说笑,日子就不像原来那么难熬了。有些时候,他会讲一些他曾经的经历,比如发宣传单,当搬运工,装石灰袋等等,每次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就像是很遥远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只要得空,庞晓诺就会跑到医院去,对艾年升的照顾,她可是拿出了所有的细心来的。艾年升现在可以坐到轮椅上去外面晒太阳了,庞晓诺每天都很积极地要把他推到外面去,因为庞晓诺觉得外面空气好,更利于身心的恢复。
“你每天这样奔奔跑跑的,不累吗?”那天她把艾年升推到医院草坪上,艾年升笑眯眯地问她,但他心满意足的样子似乎在说他巴不得能她永远这样奔奔跑跑呢。
“也还好吧,说不上累。”庞晓诺看着他说,“生命在于运动,仅当锻炼身体了。”
“可是,我还真有点不忍心……”艾年升的语气意味深长,“不过,我觉得挺好的。如果不这样,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呸!呸!呸!”庞晓诺瞪着他,“哪有自己盼着自己不好的,也不怕悔气!”
“有什么可悔气的,我都这样了,再也悔气不到哪儿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了,活着就是资本,你应该乐观一点儿。”庞晓诺说,“这个世界上不如你的多了去了,人家不照样都活的好好的。”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艾年升的眼睛里新添了一抹忧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不要自暴自弃。”
“我如果也有别人那样慈祥的父亲……”艾年升的话就此断了,庞晓诺再没有说话。她只知道,自从她来到医院,她就没有看到艾年升的父亲来过,他们的家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庞晓诺不得而知,艾年升的父亲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漠,不闻不问,她更是不解。虽然她在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但她知道,有些话,别人不说,你不应该问;有些事,别人不讲,你没必要了解。
“我以为你会恨我,你会再也不想见到我。”艾年升说,“你就真的不恨我吗?”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恨,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反而有些感激。”庞晓诺说,“你让我明白了很多我原来不懂的东西。”
“其实这是我做过的所有事情中,最让我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情。”艾年升叹了一口气,“即使你不恨我,我也会恨自己的。”
“健忘是一件好事,我希望你能够忘记从前,活在当下。”庞晓诺说,“我这样说并不是让你嘴上不提而憋在心里,那样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从心里彻底放开此事,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因此受到煎熬。”
“我明白,可是做起来很难。”艾年升说着,换了话题,“如果刘佳媛现在站在你的面前跟你说‘对不起!’,你会原谅她吗?”
庞晓诺也不知道为什么艾年升会突然提起刘佳媛这个人来,她那敏感的神经立刻就紧绷绷了起来,让她原谅,怎么可能呢!
“刘佳媛找过我几次,想让我帮她给你说一声‘对不起!’,她想让你原谅她,她说她还想和你做朋友。”见庞晓诺没有说话,艾年升便接着说。
“哼!”庞晓诺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不客气地说,“我不信她能有那样的好心,怎么可能呢!”
“什么意思?不会原谅?”艾年升似乎看出了庞晓诺的心思,轻轻地问。
“不会,这辈子都不会!”庞晓诺气愤地说。
“真有那么恨吗?”
“有!我没法不恨!”庞晓诺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她气愤地说,“有些时候,我觉得时间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没有办法原谅她。人生中多了她这样一个人做朋友,我此生为憾,如果有可能,别让我再遇见她,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看着如此动情的庞晓诺,艾年升有些诧异,他说,“但我觉得她那个人对你不错,每次谈起你的时候她总是特别关心你,真的。”
“是吗?”庞晓诺的语气里充满讥讽,“那你就没看出她的虚伪吗?”
“我就是看出她好像真的很关心你。”
“可惜我不是你!”庞晓诺说话的表情有些尖刻,因为艾年升总是替着刘佳媛说话,她甚至觉得艾年升也很可恶了。
“其实我很希望你和她的关系能像以前那么好,我也是为你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么。”艾年升很不识趣地说。
“有了她,我路没多出来,坑倒是比原来要多了很多!”庞晓诺说着,无形中表现出了她的烦感,“如果你真觉得她那么好,你和她做朋友好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我和她做朋友的余地没有,但做敌人的场地很大!”
“那如果她已经改变了呢?”艾年升穷追不舍,“如果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庞晓诺铁冰冰地说,“所谓的改变,不就是在那丑恶的本性上面披盖了一层好看的装备吗?蒙谁呢!”
“对不起!”到了这个份上,艾年升才看出了庞晓诺的怒气,“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庞晓诺的话虽如此说着,可那坚硬的带着愤气的语气分明在说她不仅生了气,还燃着火了呢。
沉默了。他们就像刚刚吵完架的人一样,都无话可说,各想各的心事。庞晓诺的心被怒气添满了,因为刘佳媛,更因为艾年升。艾年升如此袒护着一个她讨厌的人,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站在她的角度,她觉得艾年升应该与她的情谊更深厚一些才是,可事实却与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不仅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还彻底的偏袒着刘佳媛,受伤害的人是她啊,他怎么能那样呢,庞晓诺想不明白。
其实艾年升并不了解那个真正的庞晓诺,他之所以会那么说,一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她与刘佳媛之间发生的事实真相,二是他以为庞晓诺有些狭隘了。
其实怨也罢、恨也罢的,有时庞晓诺觉得她恨的不是刘佳袁,而是她自已,她恨自己没有识人的能力,在别人都不愿意和刘佳媛走的太近的时候,她却一意孤行地选择了和刘佳媛做朋友,所以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怨不着别人。
庞晓诺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她很在乎她生活里出现的每一位朋友,无论什么时候,她对朋友都是以诚相待的,所以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那些背叛和利用她的朋友。她崇尚友谊,她认为朋友、友谊,都是很透明,很干净的,不应该掺杂心机和暗算,可不曾想,到了刘佳媛这里,一切都与她的原则相背离。事已至此,现在她只想将刘佳媛彻彻底底地从她的生活中赶出去,永远不在提及。就算她是一切悲伤的制造者,她也不想去恨她了,这与原谅无关。她宁可一个人独自消磨那些像一座座大山似的不可翻越的难过,也不想再记起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一点一滴,她只希望余生都不要再相见才好。
白天的不悦会影响人晚上的睡眠,那天晚上,庞晓诺失眠了。她努力封锁了好久的东西,就像装在袋子里的东西,哗的一下,袋子意外地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就渐渐地涌现了出来,而且还是在她快要走出泥潭,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再一次被拉回了最初和起点。庞晓诺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回忆,那么刘佳媛对她的伤害或许就可以抹平。没想到,那伤害,就如一潭暗涌,表面平静如初,内里却波涛汹涌。只要轻轻一搅,便可暗无天日。刘佳媛她窃取过她的幸福,这一点,毋庸置疑,庞晓诺没有办法这么快就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