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十八章 八苦剑法（上）（1 / 1）
墨留香抬头看看夜色，那无底的黑看上去是如此的狰狞，他微微自嘲，是不是旁人看自己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这样让人厌恶的黑呢？
墨留香低下头，平视面前那笑意盈盈的女子。她依然是举伞含笑，唯独胸口一丝血迹，让她和之前有了些区别。但这抹血迹并未让她显出丝毫狼狈，反倒像是一抹凄艳的花朵挣扎着在心口盛开。
女子笑容不变，柔声对墨留香说：“疼么？”
墨留香捂着胸口，退了半步，指缝间血哒哒的流下。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抹粉红，淡淡一笑：“疼？我早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是疼了……倒是你，不知如今该一如既往的称你为伊藤雅，还是改口叫藤原夫人。”
伊藤雅神情一变，显然墨留香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冷笑一声，神情却还是那样言笑晏晏：“叶子墨变成了墨留香，伊藤雅自然也能变成别样的人物，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些年来你仍对我如此挂心。”
“总算相识一场，我坚信我们还会再次相逢的。”墨留香一头白发在风中飘舞，蓦然间竟有种说不出妖魅之感，他的手缓缓从伤口移开，从容的擦去手中的血渍：“这日日夜夜，我对你可是思念的紧啊。”
两人一人一句，宛如一对经年未见的旧情人，但两人此时身周的杀气却是让人在四十尺外都感到一阵阵寒意。
伊藤雅目光凝在墨留香的伤口之上，之间伤处早没有了流吅血的迹象，她神情肃穆，唇角却依然带着笑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经年不见，你的医术越发出神入化了。”
墨留香扬手举起手中断刃的太刀，那太刀似乎比刚才又短了些许，短短一截刀刃不过寸许，握在手中如同单单握着个刀柄一样，显得分外怪异。他冷冷的扫视了一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你的手下倒是一如既往的没用。”他顿了顿，冷眼看了伊藤雅一眼：“为了刺我一刀，死这么多人，你觉得合算吗？”
伊藤雅微微一笑：“你太谦虚了，若是不是他们舍命相搏，只怕……”她抬起柔荑轻轻地在自己胸前抚了一下，那形态妩媚绝伦让人血脉贲张：“这里就要被叶公子开了一个洞了……我又没有那般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情医术，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墨留香只是冷笑：“不过一把断刀，不见得当真伤得到你。”
“叶公子说笑了。”伊藤雅淡淡一笑，轻启朱吅唇吐出一句：“叶公子最擅长就是伤女子的心呢。”她看着墨留香越来越冷的神情，却一点也没有畏惧之色，就好像逗弄情人似的，盯着墨留香眼波流转：“何况，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就被你伤过一次了啊……负心人……”
墨留香神情一冷，身周剑气混杂着遮天蔽日的杀气，仿佛转瞬间换了一个人一般。情姬和欲姬远远感受到这股杀气，只觉得汗毛竖起，似是下一刻就要被墨留香暴起的杀招斩杀一般。但伊藤雅依然婷婷站在墨留香面前，言笑晏晏好像在看一个恶作剧一般。
第一次见到伊藤雅时，正值自己初识萧雪卿没多久，伊藤雅携刀独身来到纯阳，正好遇上自己和萧雪卿在纯阳赏雪。自己当时武功虽不敢说名震天下，但在江南武林已是广为人知的青年才俊。但没想到仅仅一个照面，这个看上去妩媚动人的女子就让自己在纯阳之上养了半个多月的伤。
墨留香回忆往昔，忍不住苦笑－－彼时自己崖岸自高，小觑天下，却先后败在萧雪卿、伊藤雅两个女子手中，真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啊。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又悲又喜又恨又佩……复杂之处，饶是他博学多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女子当日的一刀，让自己和萧雪卿暗生情愫；也是这个女子背后的一刀，从此让自己和萧雪卿生死两隔。
三年前，还叫做叶子墨的墨留香被伊藤雅设计，导致被误以为自己情变，背离萧雪卿和天外天。而叶子墨少年心性，高傲无比不肯向人解释半句，风言风语传来传去竟给了他人离间之机。叶子墨和萧雪卿相互误会，而且深陷局中进退两难，患难之际叶萧两人虽然相互依存，但心中却渐渐生出嫌隙……萧雪卿温柔内敛，叶子墨孤傲难驯，但两人在感情上都有种外人无法言喻的骄傲，因为这样的骄傲让彼此按着自己的想法为对方牺牲，却始终不肯和对方解释一句，终究……
墨留香时常遗憾，当年若是不是那般高傲，先低下头解释一切，换一种柔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说到底，终究是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一饮而尽啊。
墨留香心境念头此起彼伏，唯独灵台清明一片。他目光斜看，伊藤雅伞柄中弹出一把绯红死的刀，扫向自己的咽喉。他看着那刀，心中暗暗发苦：雪卿，我当日明明吅心生死志，你为何要舍命救我？若是你不留下遗愿，我借着这一刀也就一了百了，又何必苦苦在这世间挣扎？但是，既然选择了，该做的总还是要做……
伊藤雅察觉到墨留香片刻的失神，知道机不可失，连忙出刀斩向他的咽喉。她的刀法速度极快，自信就是墨留香全神贯注也未必能躲过，何况此时的他不知神游何处，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然而伊藤雅也清楚的知道，虽然这一击势在必得，但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当伊藤雅的刀距离墨留香咽喉只有寸许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突然慢了下来。在那一瞬间，伊藤雅仿佛目送着手上的刀贴上墨留香的皮肤，但心头却是清晰感到一种强烈的危险信号－－这是她先天的洞察感应与后天刀口舔血并力培育出的直觉，靠着这份敏锐无数次险死还生。伊藤雅信任这份感觉超过自己的眼睛和刀，身经百战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在刀锋堪堪贴上墨留香的肌肤之时，她身体在空中猛然一折，连人带刀向后疾退。
两人心里念头百转，但在外人看来这却是一记连刀光都没看清的快斩。
伊藤雅连退十几步，远远的看着墨留香，她面色有些发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肩膀的衣服突然如流苏般裂开，露出欺霜赛雪的香吅肩。肩膀上透出一点朱砂，仔细看清却原来是一滴血滴，缓缓的从裸吅露的肩上滑到内襟，被贴身的衣物悄无声息的吸收。雪白肌肤上的一抹鲜红，本当香吅艳中带着无尽诱吅惑，而在这样满是肃杀的气氛中，只余下无休无止的紧张和恐惧。
墨留香扬起手上那几乎只剩刀柄的刀来，面无表情的说：“躲得好。”
伊藤雅心头狂跳不停，刚刚自己并没有看到墨留香出招，单纯因为直觉的警告才急忙变招后退。然而退避之际，自己才发觉握刀的肩膀已经被剑气劈中，肩上的衣物被系数撕裂，毛孔被剑气渗透，将鲜血挤压出来。她心有余悸的看着墨留香，若是非刚刚自己顺应直觉的警示没有贪功，或是墨留香手上的刀再长一分……只怕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又挂起浅浅的笑容：“叶公子，我本来以为你虽然心狠手辣，总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然如此猴急的撕人家的衣服……看来情姬欲姬并不合你的心意，你倒是看上奴家了啊。”
伊藤雅随口调戏，继续想法子刺吅激墨留香使他愤怒犯错。但她也深深的明白，这个法子对墨留香未必管用－－刚刚墨留香的失神并非故意卖出破绽诱敌，而是真正的心旌动摇，只是她并不明白为何墨留香随心所欲应急的招式竟比之前更加诡异可怕。伊藤雅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忧，或许自己对墨留香的了解还不够充足，弄不好自己玩火玩过了头，反而陷入了墨留香的算计之中。
叶子墨……你，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了！
墨留香闻声倒不觉得难堪，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伊藤雅，反倒伊藤雅接触到了墨留香的目光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用伞挡在肩头。她发觉自己做了这个动作之后，心头暗觉不对，像是局面被墨留香反控了一般，一时大觉泄气。
伊藤雅沉下心来，冷静的分析起面前的墨留香。她三年前和墨留香交过手，知道墨留香如今的武功精妙奇诡，远胜于三年之前。但以他在樱花树下和情姬的交手来看，并非毫无破解之法。
墨留香的八苦剑法看似灵犀挂角无迹可寻，实则仍然摆脱不掉过往武功的影子。八苦剑法中前四苦中的“生”、“老”、“病”、“死”，便是全然脱胎自藏剑四季剑法中“春晖”、“夏振”、“秋瑟”、“冬寒”。虽然墨留香结合万花武学做了大幅度的改动，但招式剑意之中还能看出几分端倪，可之后的招式却让伊藤雅完全找不到要领。
按着伊藤雅通过隐元会所掌握的情报－－八苦剑是灵隐寺玄灭大师破除门第之见传给墨留香的武学。据说这门剑法起源天竺，作者以不可考。
本朝初年，玄奘大师西游归来之际，将这剑诀和一众经文一起放置在大雁塔中。初始玄奘并未察觉，后来译经之时才发现这是一卷极其繁杂的剑法，只可惜只有剑诀却没有剑招，加上翻译之时多有出入，这门剑法根本无人能够修习，加上玄奘并不喜欢杀戮，这门剑法也就被束之高阁。
时过境迁，这套剑法不知怎么落到了玄灭大师的手中，玄灭虽然也是禅宗百年一遇的奇才，但对着空有剑诀的武功也是茫然无措，后来他离开少林到灵隐寺担任住持，就是为了临近藏剑山庄方便与之讨论剑法。玄灭在灵隐寺一住十年，仍然丝毫参悟不破八苦剑法，他自觉与剑法无缘也就不再牵挂于心，直到遇到了叶子墨和南宫萌。
南宫萌弃剑入禅，继承了玄灭的衣钵，而让玄灭更加惊喜的则是叶子墨的才华。叶子墨悟性奇高，涉猎极广，两人洽谈一番竟然让玄灭悟出八苦剑的真谛－－八苦剑虽然出自禅宗，但剑诀的核心却和禅宗正统心法大相径庭。禅宗讲究四大皆空，凡事无垢于心，而八苦剑却反其道而行，将人的诸多情吅欲完全释放，尽数注入剑法之中。
造化弄人，玄灭虽然悟出八苦剑的要诀，但自己四大皆空，完全修炼不了这门武学。不过经此之后，他心结打开倒是更加洒脱，索性安心闭关在灵隐寺中，与世隔绝。然而世人并不知晓，当日叶子墨屠戮白帝城之时，玄灭曾应南宫萌的请求救走叶子墨，之后种种连隐元会也并不知悉，但叶子墨从此改名墨留香，并且开始修习八苦剑法。
伊藤雅一年前就从隐元会打探到了墨留香的情报，但她并没有把八苦剑法放在心上，总认为空有剑诀没有剑招的武功完全是糊弄天下的噱头，直到看到墨留香刚刚施展出的“爱别离”，才发觉这门武功着实可怕。刚刚自己猝不及防，被“爱别离”侵入，一时间连行动都被封吅锁，若非自己的部下见情形不妙舍命来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按着墨留香的刚才所说，先天四苦伤的是“身”，后天四苦伤的是“心”。换言之，前四苦剑法是用剑招攻敌身体，后四苦则是用剑意伤敌于无形。若是自己没有料错，墨留香所掌握的八苦剑法，前四苦是他结合自身剑法琢磨出的剑招，后四苦才是八苦剑原有的精髓。但如此说来，伊藤雅又生出一个疑惑－－
刚刚自己和墨留香两次交手，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第一次自己落在下风，墨留香出手要杀伤自己之时，自己借着部下的袭扰，不但从容脱困还反击打伤了墨留香；然而第二次明明是自己暴起偷袭，墨留香不但没有受损，还差点伤到自己……一前一后，墨留香自身武功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自己和墨留香交手多次，彼此算得上是知根知底，这样的对决之中完全不存在放水的可能。若是欲擒故纵的诱敌之策，倒也不必，若是武功高出如此之多，又何必用什么诱敌的计策呢？
伊藤雅虽然对八苦剑知之甚少，但她心中明白墨留香的八苦剑未必就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伊藤雅心中暗忖：左右“她”就在附近，不如自己放胆一战，就算自己不敌墨留香，“她”应该也不会坐视自己被墨留香杀掉。虽然之前定下的计划有一部分失败了，但若是在交手中摸清八苦剑的底细，也算是没有白白布下这个局。
伊藤雅果断绝决，想到这里猛地将伞旋转，仿佛把伞当成偌大的一只暗器掷向墨留香。同时自己矮身在伞的影子之中，手中绯红色的刀从伞背后切向墨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