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十四章 疑窦丛生(下)(1 / 1)
轻尘背对阿鲁,似是丝毫不担心阿鲁在背后偷袭自己:“我之前和你讲的事情,只有一半是实话。这次来洛阳,我原本要杀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就是苏晓澈。但这件事静空并不支持,如果我真要决心刺杀,只怕他不但不会帮我,反而会率先寻找到苏晓澈的行踪,破坏并阻止我这个‘冲动胡闹’的计划。”他停顿片刻,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才故布疑阵,就像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一样,想让静空认为我来洛阳是要杀那几个现在已经死掉的人,来转移走他的注意力。”
阿鲁心头一寒,面前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把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也蒙在鼓里,何况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呢?如果是静空发觉被骗,只怕一晒而过不会计较,继续他的计划,而若是自己发现被骗,说不定还会反戈一击也未可知。轻尘在短时间就能审时度势,做出大胆的决断,这样的气度和胆识的确配得上“唐门四杰”之名。
轻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只是没想到,我算计了静空,却掉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我一到洛阳,就被别的事情引开注意力,结果每次我行踪所到的地方,都有命案发生。到了后来,我不但没能执行自己的计划,反而成为了别人计划中的棋子。静空不知内情,只怕现在还……说起来,真的很是对不住他。”
阿鲁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什么事能吸引走你的注意力?”
轻尘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四杰之中,‘寒溪’马晨溪的妹妹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洛阳附近,洛阳刺杀案件的最大凶嫌其实并不是我,而是她。更让我觉得蹊跷的,是这几次刺杀全然是‘寒溪’的手法,而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阿鲁沉默了一下,陷入了思考。
轻尘见阿鲁没有反应,苦笑一下,如自言自语般继续往下说:“唐门外姓四杰,本来就是江湖人牵强附会的排名。我和晨溪还没有出道,唐翊尘和荆白衣就分别以暗器和机关术闻名天下了。那时我们才意识到,外姓弟子也能有这样的成就,所以彼此相约要成为第二个唐翊尘和荆白衣。
晨溪天赋稍逊于我,但练功却比我努力百倍,而且有种让人不敢直面的冲劲和勇气。很快,他的名头就惊动了整个唐门,就连时任天罗之主的唐翊尘也亲自过来看他。老实说,那时候我真的有点嫉妒晨溪,但晨溪和唐翊尘见面之后,整个人突然变了。他们见面聊了些什么,我并不知道,但从那之后我听到了一个传言--晨溪和他的妹妹,都有着先天之疾。
我私下也问过晨溪,他觉得大概是因为和妹妹同母双胞,而且母亲当时身体羸弱的缘故,以至于两人的身体都不是很好。当年他有幸遇到一位和尚,但他却不肯告诉我这个和尚是谁。那个和尚教了他唐门之外的运气法门,他才可以驾驭自己的身体修炼武功,然而这个心法却有着极大的副作用,就是会在特定的心情下让他产生幻觉并无法控制自己的杀念--有一天,他十分严肃的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不能控制自己,要求我,作为他最信任的人,杀了他。
我不敢把这样的话当成一个玩笑,于是四处寻找名医,巴蜀一代盛名在外的名医只有苏晓澈一人,正当我费劲心思查找苏晓澈行踪之时,苏晓澈恰巧云游到唐门。当时,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天意。苏晓澈为晨溪兄妹诊治之后,告诉我已经有法子医治,不过需要在三天之后开始,给了我一张药方要我准备上面的药材。
然而三日之后,我带齐药物回到唐门,苏晓澈早在一天前就云游他方不知所踪。我去找晨溪,晨溪却和他妹妹一道隐居他乡,当时我以为他们是得了医治在远离江湖之所休养,倒也不甚在意。之后我云游天下,在白帝城被藏剑山庄叶五少折服,加上唐门小婉小姐从中推荐,从此改投藏剑山庄。加入藏剑后的第三个月,我在西湖边上见到了晨溪。”
轻尘说到这,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继续说:“晨溪的状态很怪,招式凌厉非常都是致人死命的招式,当时若不是西湖边上藏剑三庄主也在,只怕我已经被他杀掉了。当他被三庄主制服之时,却面对我笑着说‘杀了我’,面对这样情形,我想到了当年他和我的那个约定--‘如果哪天我无法控制自己,请你来杀了我’……我动了手,他留给我最后的话,是让我照顾他的妹妹。”
阿鲁浑身一个寒颤,看着轻尘,想到了江湖上“悠雨”一剑封喉“寒溪”的传闻,只是不知道其中居然有如此多的内情。她心头怜意大起,走到轻尘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轻尘扭头看了看阿鲁,继续说:“他妹妹先天不足,身体羸弱,根本无力修炼武功。你腕上的那个袖箭当年晨溪做了两个,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她妹妹。但他妹妹心慈手软不愿伤人,就算再精妙的机关暗器她也愿使用。然而他们兄妹都有个特点,对相依为命的彼此特别的看重,为了对方都不惜一切代价。当我击杀晨溪的消息传遍江湖,没过多久就遭遇了他妹妹的刺杀。”
阿鲁心头了然,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寒溪’一味要求由你来杀他,就是为了让妹妹复仇的怒火转移到你的身上,他妹妹武功低微难以伤你分毫,而你答应了他照顾妹妹,既能照顾他妹妹复仇的尊严,又不会害了她的性命……”
“是啊,他即使死了,也把一切的计划安排好……可惜天妒英才。”轻尘苦涩的一笑,继续说:“他真的足够信任我,才把这么麻烦的事情托付给我,只是现在这样的信任,让我觉得或许是一切孽缘的开始。晨溪的妹妹在我身边,她早已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时不时还会选择刺杀我,虽然从来不曾得手过。半年前,她去灵隐寺烧香,从此不知所踪。我苦寻很久不见,却得知了苏晓澈正在赶往洛阳的消息。现在想想,这个消息只怕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轻尘从怀中摸出了署名静空的那张纸以及另外一张纸条,比对在月色下仔细端详:“这两份传书虽然字迹不同,但是纸张的材质却是一模一样,而且都是无声无息给我留下的字条,想必现在我以及深陷在对方的计划之中了。”
阿鲁神情一变,盯着那两张纸,心头突然闪过了什么。那样的警觉来自唐翊尘在天罗之中时的教导,是天罗中人独有的直觉。她盯着那两张纸,思维的碎片在脑中迅速的组合:“如果真的有人要设计你,为什么用同样的纸张来让自己暴露身份?”
轻尘一愣,眉头皱起:“难道……对方有意让我知道?”
阿鲁一把夺过纸张,揉成一团丢掉:“不……唯一的解释是这纸张有着特殊的作用!之前你没来洛阳之前,行踪很好掌握,但你来了洛阳之后四处躲避,就连洛阳府衙都难以找到你的行踪,为什么这个人还能把新的信息递给你?”
轻尘怔了怔,这样的细节他倒从没想过。
阿鲁皱皱眉,盯着地上的两张纸:“在天罗的时候,唐……门主曾经用过类似的法子,用浸泡过药物的特殊纸张写成密信,借此来追踪目标,我想这也是相同的远离吧。”
“那我行踪早在他们掌握之中,为何还要给我第二份情报?”
“水!是水!”阿鲁头脑中觉得整个事件越发清晰,当年唐翊尘讲述的故事全然浮现在脑海,引导着自己发现着什么:“我们逃离的时候,和你自己躲避的时候要穿越水潭,纸张上的气味被水稀释了,几次之后,纸张上的药物越来越淡。因为你在惜玉楼前等我,目标固定不动,追踪者才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你。为了防止再次丢失目标,于是给了你新的情报书信来重新锁定你的行踪。急切之间,来不及准备,所以也没有考究静空平日怎么和你通信的,草草的留下了静空的落款,也留下了破绽。”
轻尘看着阿鲁,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良久才笑着点点头:“有你相助,这次的事情我就安心了。”
阿鲁被夸赞之后,心下一喜,面上却毫无表情的冷哼一声,显出一副对之前一事耿耿于怀的神情。
“既然开诚布公有这样的收效,我也不妨说的再明白些。”轻尘看着阿鲁:“我的目的不再是刺杀苏晓澈,而是查出幕后之人是谁,找到并救出静空以及晨溪的妹妹。这一切需要你的协助,如果对手太过难缠,你可以随时离开。对应的,我既然求你帮助,也会竭尽全力帮你解决你的问题。”
阿鲁听完之后,也不客气,看着轻尘干脆利落的说:“好,我要你帮我查出唐翊尘最近的行踪!”
“唐翊尘?”轻尘愕然,皱皱眉头说:“据说三年前就身故了啊,所以‘天罗’才易主荆白衣……”
“不,他还活着。”阿鲁想起荆白衣最后的嘱咐,看了看轻尘,却不再多说。
轻尘耳朵一动,手从受伤的肩膀上移下,无声无息的按在了软剑剑柄之上。他面无表情,声音却像是自嘲一般:“这么说,你的事情也不必我简单几分啊……”
话音方落,轻尘的身形极速移动,手中软剑如灵蛇般扭动探出,没入阿鲁身后不远处的青瓦屋檐之下。他在空中翻转,拨动手上的软剑将屋顶的青瓦如潮涌般掀开,于此同时,剑光从天向下犹如暴风骤雨般击打在青瓦上。
阿鲁定睛看去,只见到漫天都是剑光和瓦片的碎砾,突然轻尘从夜色中显出身影,而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握剑的芊芊柔荑。那握剑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上流转着淡淡的粉色光泽,搭配着白纱衣袖,有种说不出的仙气。一个白衣女子就这样握着剑,站立在轻尘面前,她头上戴着蒙纱斗笠看不清神情,但手上握着轻尘的软剑紧紧抵在剑原主人的咽喉之上。
轻尘无论进退,那软剑的剑尖都抵在他的喉头,既不杀他也不放他离开,轻尘自知武功不如对方只怕求死也难,索性坦然一笑,淡淡的说:“败在你这样的武功之下,也算不留遗憾。”
女子看着轻尘坦然的样子,轻轻的“咦”了一声,像是颇为惊奇:“你不怕?”那声音柔和悦耳,让人听不出半分敌意。女子看看轻尘,收回软剑,伸手指了指阿鲁:“就算你不怕死,你也不劝她逃走么?”
轻尘耸耸肩,看了阿鲁一眼:“我都跑不掉,她更跑不掉,劝她也没用……她能不能逃走取决你的心情,和我说什么并无关系。”
“……”阿鲁气结,虽然知道轻尘所说是事实,但还是觉得刺耳,不忿之下对面前女子的恐惧却也少了几分。
白衣女子声音中似有笑意:“明明是你先向我动手,却说的如此委屈。不过你能察觉我在附近,也算得上是足够机警。看来刚才确实大意了……”
轻尘眉眼凝成一道细线,目光四处游离,却始终不离开白衣女子。刚刚阿鲁提到“唐翊尘未死“之时,这个女子的心猛然一跳,虽然转瞬就压制平复,但还是被自己察觉。自己暴起出手,却被女子从容反制,可见女子武功之高只怕还在藏剑山庄五庄主叶凡之上。
这样的身手,却有那样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女子只怕和唐翊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个女子对己方的态度却十分暧昧--如果是敌,那她武功这般之高,却迟迟不动手加害;如果是友,她无声无息的潜伏在左近,又是为了些什么呢?轻尘心头念头千转,却不敢妄发一言,生怕一句话说错让女子心生警惕从而引火烧身。
女子看看阿鲁,全然看不清面纱下的神情,一阵微风掠过,露出女子唇角上扬的樱唇。阿鲁看着面前的一幕,总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子,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女子把软剑随手扔在轻尘的面前,背过身去,看着不远处的院子:“你们不必多疑,我和你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我们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非要说是什么,只能说是故人吧。我此时没有看到你们,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你们走吧。”
轻尘弯腰拾起软剑,耳边又响起女子的声音:“这么晚了,无论你们是谁,都不适合在城里乱跑。无论是丢了东西还是要找人,总要到洛阳府衙报案才好,不是吗?”
轻尘闻声心头一动,说了声“多谢”,便拉着欲言又止的阿鲁消失在夜色之中。
女子沐浴在月光下,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两人去了哪里,只是痴痴的望着不远处院子里那个孤零零的树。那颗树上花叶落尽,仿佛在瞬间被剥夺了时间一样。她在夜风中喃喃自语:
“樱花,落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