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八章 逝者如斯(1 / 1)
第一次见到唐翊尘的时候,阿鲁还是唐门一个普通的外姓弟子。
与其说是外姓弟子,恐怕说是连姓氏都没有的打杂小童更加贴切。原本的名字是叫做汝卿还是蜀卿,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自从唐家集的管事给了一个阿鲁的名字之后,就一直被这么称呼,就连自己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名字。
“你叫什么?”唐翊尘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一副青衫文士的样子。
阿鲁抱着千机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大群机关木人绕着自己转来转去。外姓弟子原本就很难被传授顶尖的武学,唯有靠机关术弥补自身的薄弱。但自己对于机关术原本就没什么天赋,除了千机匣和移形锁盘之外的机关几乎一窍不通。阿鲁本就不是资质绝顶,被师长忽视,遭同门冷眼,唯有靠着自己的坚持和苦修才不被同期的其他弟子落下。这次来找机关木人实战训练,无意中触发了阵眼机关被困在这里。
“无计可施倒也不肯开口求助,我是该说你有坚忍不拔的志气还是不知变通的愚蠢。”唐翊尘笑眯眯的看着颓坐在地上的阿鲁:“小姑娘……”
“是男孩子!”阿鲁冷冷的瞪了唐翊尘一眼打断了他,然后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赌气似的端起千机匣瞄准着落单的木人。
唐翊尘不以为杵,笑吟吟的抱臂看着阿鲁:“这个木人阵是唐门秉承春秋战国墨家机关遗术,由天罗诡道继承开发的。虽然名声不大,但论到机关的精妙较之少林寺的木人阵犹有过之。每个机关都是唐门弟子修习机关术时精心制造而出,随着机关术的精妙程度和入门等级布成外阵内阵。你现在面对的是外阵中‘芸芸众生’,这个阵中的机关木人良莠不齐但大多简单平庸,唯独胜在数目众多源源不断。要是像你这样一只一只打碎,怕是等你出阵的时候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说了我是男孩子!”阿鲁怒气冲冲的说,然后再不理会唐翊尘。
“好吧好吧,若是什么时候想求我,只管开口就是。”唐翊尘也不多话,像看戏一样盯着阿鲁。
之后个一个多时辰,阿鲁一直端着千机匣幻化的弩,不断的击碎游走的木人。唐翊尘果如所言在一边袖手旁观,时不时出言调侃却针砭阿鲁用劲的法子,到了日头偏西,阿鲁已然精疲力竭,但始终不曾求唐翊尘一字一句。
“有意思。”唐翊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床棉被和些许干粮,丢到阿鲁身边,然后翩然出阵,撂下一句:“明天我还来,什么时候想求我都可以。”
阿鲁也不拒绝,一边吃着食水一边淡淡谢了一声。
此后几日,唐翊尘总是日出而来日落而去,带来清水食物。而阿鲁亦是三餐食罢拥被而眠,每日总能往阵外突进几步。两人倒也默契,阿鲁不肯低头,唐翊尘也只是隔岸观火好不插手,偶尔指点一下戏谑几句。转眼间半月过去,阿鲁不但没有破阵之迹反而感觉在阵中越陷越深,而真正让阿鲁难受的是这半月之中居然没有个一个同门管事前来过问,好像唐家集中从来没有阿鲁这个人一般。无论怎么坚强,究竟是个孩子,挫败忧伤诸多感念接踵而来让阿鲁忍不住落下泪来。
唐翊尘在旁边含笑看着,良久叹息一声:“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但是几天逗留在这儿,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被困在这么低级的木人阵中,着实没有面子。罢了,小丫头,看好了!”
阿鲁正在神伤无心驳斥,突然手上一空,千机匣已然落到了唐翊尘的手上。正觉得心慌不妥,突然后心一紧被唐翊尘拎着手上,双脚离地腾飞而起。饶是阿鲁胆大坚定也几乎忍不住要惊叫出来,强自忍住骇意定睛看去,方才地上满目的木人已然变成一大片零散的残肢零件。同样一个千机匣到了唐翊尘手里仿佛无所不能,几个起落,唐翊尘落到一个巨大的机关铜人面前:“看明白了么?”
阿鲁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发红,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适才电光火石的几个瞬间几乎看不到唐翊尘出手,但是感觉那个时机和力道再印证平日所学所思,隐隐约约似是有了些许领悟。
“你既然不愿求我,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唐翊尘适才开辟出的道路又被涌来的木人堵的严严实实,他指指身后的机关铜人:“这是我仿造唐门‘汉唐’制作的机关铜人,虽说是个浑身有二十七处破绽的失败品,但是守个门还是能用的。我已经激活机关,靠近它身周二十尺就会遭到攻击,而出阵之门就在他的身后。三天后我要去江南,要是在此之前你能找到破绽破解这个机关,不妨到成都来找我。”
阿鲁想说什么,却发现唐翊尘已经不见了。再次见到唐翊尘,已经是两天之后。成都天香居二楼雅阁的门被人不客气的推开,一只巨大的有些锈涩的齿轮骨碌碌的滚进屋子。唐翊尘看着齿轮笑了笑,然后示意让人给看上去有些狼狈的阿鲁加一副碗筷。
“有意思的小姑娘。”唐翊尘看着狼吞虎咽的阿鲁,带着笑意的嘴唇贴在酒杯上:“你叫什么名字?”
“阿鲁。”阿鲁头也不太,一如既往的不满声调:“说了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就男孩子吧。”唐翊尘打个哈哈,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面具丢给阿鲁:“戴上它,跟我走,带你去一个叫天罗的地方,一个你可以当做家的地方。”
阿鲁鼻子一酸,轻轻的嗯了一声。
后来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时刻挂着轻佻笑容的年轻人就是震怖一时的天罗之主。阿鲁从来不明白,唐门那么多惊才艳艳的人,为什么唐翊尘偏偏相中了自己。这个疑问一藏就是好多年,直到那年唐翊尘和荆白依大吵一架之后,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朝着一个不可能的目标努力,又不肯求人又不肯示弱,心里就想在为你赌上一把。”唐翊尘从箱子中翻出了好多年不用的千机匣,眉宇之间隐隐有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大概是在你身上,找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吧。”
“你赌的什么?”猛然被夸,阿鲁也有些不知所措,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赌你会成为一个比我还厉害的杀手,傻丫头……不,傻小子。”唐翊尘笑着用手揉揉阿鲁的头,然后眉峰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我这次出门会很久,要是我不回来,你就把这块‘隐杀’交给荆白依,让他节制天罗。”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从他的吩咐,不要惹麻烦。”
阿鲁轻声应了下来,接过半块青铜铭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我领到了一个刺杀任务。”
唐翊尘浑身一震,幽幽的叹口气:“连你也要去刺杀了么?天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然后转过头,做出一个微笑:“这是第一次任务吧……记得分到了赏金不要花完了,留一些来请我喝酒。”
阿鲁点点头,然后目送着唐翊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四个时辰后,自己的黑羽箭在天时地利之下裹着不可一世的杀气没入目标的胸口,将其打落山崖。
当日那一千两赏金至今仍在,却再没有机会请唐翊尘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