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1）

他抬头，眼睛定定地望着父亲的书房，浑身哆嗦地朝前走去，灯火在他黑色的发丝间燃烧。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地面勾画出他的阴影，伸出颤抖的手，紧张地打开门，细汗从掌心里冒出，拿着手电筒，照向书房里，把窗帘拉下。把书柜里的书，一本一本地翻开，把桌边花瓶向下倒放，把挂在墙上的照片取下来，仔细观察。房间里一片狼藉，无力地坐在地上，大声地喘息着。在苍茫的夜色钻入一股可怕的回响。他的耳朵像是听到了怪物在屋顶发出奇怪的笑声。

他躺在地板上。

黑暗中的天花板。

眼睛似乎可以辨认出那些桌椅大致的轮廓。

“砰”，声音顺着书柜向下蜿蜒。他抬起手电筒，照向声源的方向，是个棕色文件袋。

文件袋里放着一张CD。

随后，他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收拾好房间，确信看不出任何痕迹之后，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戴上耳机。

废弃的工厂里，荒草丛生。狭小的空间里，一盏灯，忽明忽暗，极不稳定。闪着微弱的光芒。

父亲。

汤不全。

三爷爷。

妈妈。

争吵声从耳机里传出来。

尖锐、刺耳、丑陋……

“当初我们一起下海时，什么事都做。现在你赚了，想甩开我。”汤必全指着林子浩的父亲大骂道。

“你他妈的休想拜托我。”他说。

“你就是一个白眼狼。”他说。

“别打了。”三爷爷道。

“住手。”三爷爷道。

……

母亲在黑暗中，坐在一旁静静地流淌着泪水。眼前的三个男人已扭打成一团。她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笑里盛开的花，芬芳得令人头晕。她的头顶突然出现一个血洞，血沿着头颅落下，整张脸上纵横着道道血痕。是父亲与汤必全扭打时抢一把手枪时，不小心摩擦走火。

枪声把屋顶里的每一个人惊醒。

所有人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与狰狞。

安静，终于安静了。

母亲从椅子上跌落，地上盛开了一朵诡异的血色花。放大的瞳孔，出神地盯着天花板。而，那盏灯在忽明忽暗的闪动着。

林子浩摘下耳机，泪流满面。关掉电脑，把CD放入袋中，拉开窗帘。

黑夜安静得可怕。

那些星辰散发的光芒，是那么孤独的光芒。

就这样坐着，静等天亮吧。

于是，黑夜从网中挣脱，一轮红日从天边滚动着，天空渐渐泛起白光。

从微白到苍白再到白得刺眼的光芒。

他趁父亲还没有醒来时，把东西放在原处。然后，倒床就睡。阳光落在被褥上，他英俊的脸庞被染成金色。

累了。

城市换上了喧嚣的白日盛装。可，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感觉到累了。

疲倦。

现在就算是狂风暴雨，天旋地转，山崩地裂、世界末日……也没有能把他吵醒。

就算窗外是一片腥风血雨正向他蔓延，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只想沉沉地睡去。

永远不要醒来。

下午5点整，我在耳机里听到他的低喃，伴随着潮水滑动。天空的云滚动着，地面倒映着各种各样的阴影。汽车划过空气，像惊雷在耳机里炸响。随后，各种声音挤进耳机里，灌进我的大脑内。

“我似乎睡了很久。”他轻描淡写的声音淹没在喧嚣的世界里，像无数只蜜蜂飞过花丛中，寻找其中一只嗡鸣的蜜蜂，觅而不见后，淡淡的失落感，飘荡在我的耳机里。

“一起去吃个饭吧。”他说。

我穿着细高跟鞋，站在街道旁。花坛里的栀子花已谢尽，连一朵残花也没有。

再也闻不到这芬芳了。

头顶上郁郁葱葱的阴影的背后，是披着红霞的天空。耳朵里蔓延着歌手撕心裂肺的声音。歌声里的故事，勾起路人心里的一阵潮起潮落。一股悲伤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流淌。

林子浩的陈已经来了。

他摇下车窗，夕阳下挥起修长的手。风涌进车窗里，凌乱的发在风里狂舞。我抱着随风扬起的白色的裙摆。我的发丝正撕裂着空气，划开一道一道口子。涓涌的血从口子里倾泻而下。柏油马路、蜿蜒山路、白色街道……都被染红了。

那么忧郁的红色。

那么令人窒息的红色。

那么狂躁的红色。

那么恐惧的红色。

在车里，他一言不发。睁着眼睛，望着远方。越过眼前的车水马龙，越过城市。他的目光洒落在世界的哪里？无穷无尽的目光，永远不能到达的远方？他心里那个最远的地方，远到难以企及的地方，在哪里？这很不像平时的他。他脸上的笑，荡然无存。那么沉默，那么安静。

我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温柔地说：“子浩。”

他回过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转过头。

车窗上，是他哈出的一口热气。过了半响，他缓缓地开口，道：“嘉意，有事要发生了。”

“我母亲的死与他们有关。”悲伤而平静的声音，轻轻地飘荡着。嘴角勾起与他母亲一样奇怪的笑容。说出这话后，他突然松了一口气。眼泪从眼眶内流出，一大滴一大滴落在黑色的方向盘上。

他不知，现在是该悲伤，还是该恐惧，或是该卸下伪装的坚强，把脆弱的内心暴露出来……

车子一直朝前开着，快到城市的边缘。天渐渐暗下来。头顶上出现一抹淡淡的金色的月光。

终于停下来了。

我们到了城市的边缘。

我与他一起并着肩，缓缓地走向餐馆。没有説一句话，一直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