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白色的杯子在我的手中轻轻地转动,黑暗中的一团光影忽明忽暗。我坐在夏天的房间里,耳朵里传来这个世界的声音。
车水马龙的呼啸声。
人走在路上的迈步声。
男人喝水的声音。
女人说话的声音。
……
这些声音交织成一个密布的网,把我困在其中。我只好独坐中央。
浓密的秀发自然的垂落在肩上,随着风声,沙沙作响。
我始终保持着这个姿态,向窗外张望。而,我的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是那么的安静。
窗对面,依稀有人躲在窗帘底下。
他一直盯着我。
我不知道是汤必全派来盯着我的,还是林伯伯?
他那双看到猎物般垂涎三尺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我极不舒服地站起来,望向窗外,随后,又低下头。
今天是林子浩三爷爷的葬礼。在他有限的语句里,我知道那是一个勤奋干练的老人,死于肝硬化。
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大爷爷也是这个病。
所以,林子浩的父亲每隔一个月,就会做一次检查,无比的珍惜生命。
“肝硬化”对这个家族来说,是个诅咒。
几乎到了谈肝色变的地步。
人之将死。不管有没有病,灵魂会在寂静的夜里发光,岁月会侵蚀掉我们的生命。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们所说的记忆,会在生命的尽头,被遗忘。
人之沧海一粟,生命微弱不堪。
三个小时后,我被林子浩牵着我的手,立于正堂中央。台上,林子浩的父亲昂着头,环顾四周。夜色中,凝固着我们的冰冷。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悲怆的音乐。夜色里低声啜泣在某一处秘密花园中传来。
“我三哥,从小苦出身。我们兄弟俩历经千幸万苦,方得此成就……”其声慷慨激昂,闻者涕泗横流。在布满泪痕的世界里,到底有多少人为之而悲伤呢?倒映在水中的面孔,暴露出你的虚伪与狰狞。
演讲结束后,宾客们聚拢在一起交谈。嘴中的股票、生意、香水……没有人在谈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汤必全警惕地盯着四周,竖起耳朵,靠着吧台,吸烟。他对林伯伯道:“林兄,恭喜。又有一个人死了。知道你过去的人越来越少了。”
“可,还有三个人活着。”林总狰狞地笑道。
这时,黑色的车子在拐弯处僻静的角落停下来。百合色的长裙在风里招展,黑色的睫毛膏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面容沉默哀痛。
她缓缓地走向前,裙摆在夜色的笼罩的地板上点缀成一朵栀子花。手里捧着黄灿灿的菊花,蹲在地上,放在棺木前,向躺在棺木里的老人,深深鞠一躬。
我睁大眼睛,表情明显受到惊吓,死死地拽着林子浩的手,手臂上一排血红的印子,在灯火下,触目惊心。
“雪燕,她……来了。”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她的惊艳的出场为这个死寂的葬礼,增添了几分亮色。所有人的思绪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才恢复正常。
她走过的路,处处惊起一抹赞叹。从水面掠起,带着触目惊心。
有四个人的表情,是这次集体犯花痴中表现无比镇静的。那便是,林伯伯、汤必全、林子浩和我。
我看着眼前优雅脱俗的她,似深山中的百合花一样的姑娘,仿佛闻到了一丝腥风血雨的味道。黑暗中,蛰伏着一只怪物,它张开血盆大口,把所有人吸进肚子里,对着冷月露出狰狞的笑容。
恐惧袭上了房梁。
大厅陷入阴影里。
所有人都在逃。
争先恐后。
毫无秩序。
乱。
很乱。
乱糟糟。
林伯伯、林子浩、汤必全在这从天而降的灾难中,镇定地望着凄美的花瓣洒满大地,像铺上了一层黄金,光彩夺目,没有热量的光。
有多耀眼,就有多寒冷。
冷静得可怕得几个男人。
让你恍惚中发觉,他们三个才是最可怕的怪物。此时,有一个怪物终于按捺不住,从黑暗的路口走出,踏入惨白的聚光灯下,无数只触角搭在她的香肩上。
“燕子,你来了。”邪恶的声音在黑暗空旷的山谷中响起,伴随着狰狞的笑容。
“汤总,你见到我应该很惊讶吧。”吐着唾液的毒蜘蛛,慵懒地趴在网中,回道。
此时的我,鼓起勇气,把雪燕拥入怀中。
“你来了,好惊讶!”
她凑到我的耳边,轻描淡写地说:“躺在里面的老家伙逼我来的。”
我觉得她在我的耳边念了一句召唤出伏地魔的邪恶咒语。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抬起头,站在我面前的林子浩与他的父亲,面容阴沉。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浑身鸡皮疙瘩落一地。我埋下头,嘀咕着:“你有什么事快说呀?”此时的她太不正常了。
她顺手从服务员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酒给我,靠在我的肩上,道:“嘉意,你今天化的妆不错,清淡脱俗。”
我差点吐出来。一只漂亮的妖精竟然夸我美?
我真想把手中的酒,顺着她的头顶,往下倾倒。
她白了我一眼,掐着我的手,说:“今天,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我犹豫地看了一眼林子浩,又看了一眼雪燕。艰难地点点头。如果我不答应她,我怀疑她会把我这只胳膊卸下来的。
“还不放手,很痛的。”我盯着红得像烧火棍的胳膊道。真想一脚踹死她,下手这么重。
她晃动着红酒,向林伯伯走去,璀璨的灯火下,是她妖娆的身影。
“林总,您的成就我是如雷贯耳。”
“你也是。”
“我可亲眼见证过你成功的脚步是如何一步一步……”雪燕阴阳怪气地说。整座大厅里像炸开了锅一样,“轰隆隆”“轰隆隆”,四面八方都处于一种沸腾的水中。
汤必全扯过她的手,阴寒如刃的目光盯着她,骂道:“贱货,闭嘴。”
雪燕笑靥如花的脸在惨白的灯火下,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在黑暗里,静静地绽放的血玫瑰。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她的疼痛……无人采摘。
藤蔓上锋利的刺,会刺破他们的皮肤,鲜血一滴一滴地在身体的每一处小孔里冒出来,浇灌着玫瑰。
我吼道:“你放开她。”
汤必全甩开她的手,噬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每一处。我心里打了个寒颤,眼泪悄然落下。她的手中多了一份手稿,上面还按了红印子,像临死之人生前最后的绝唱,歌声哀婉动听。
“这是那位躺在水晶棺里的人,写的自诉书。我想,它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吧。”雪燕对林伯伯说。随后,她把手稿放在包里,掏出名片,递给林伯伯,道:“这是我的名片。”转身,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叮咚叮咚”,刺耳的声音扎进我心窝,一股血涌出来。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怒火蔓延至她消失的地方,似乎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