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十八(1 / 1)
仅仅半个月后,穆鸿烈和大半个使团死于吴国境内的事就传遍了梁都。
人人闻言色变,皆说,虽然吴国国主说这是山匪所为,但实际上恐怕还是和吴国国主有关,不是有人说么?穆鸿烈才一死,立刻就以保护不力为由罢免了魏景阳,还称魏景阳昔年与温家过从甚密,颇有可能合谋谋害襄王,更以此为借口,称‘襄王侧妃魏氏有兄如此,其子不堪袭王爵’,最终只让人家世子做一个闲散宗室。
郑嘉树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温庄和做的手脚,但他想不通的是,到底谁会帮温庄和做这种手脚。不过这句话他不打算亲自问,他把这事儿直接交给了花容。
“听说,吴国襄王死了?”花容瞧着被自己约过来,顺便给孩子们送日常用品的温庄和,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温庄和听了这句话却仍只是面不改色地微笑,“我也已经听说了。只是没想到花容夫人回避俗世之人,还能如此耳聪目明。看来夫人这儿,虽然远离都城,但却丝毫不显僻静啊。”
“郑大人想知道,是不是温家娘子下的手。”花容没有隐瞒。温庄和对于这种坦白似乎还是有些惊讶,“夫人就这么露了底牌,郑大人他知道了之后,能答应么?”
“只要我问下去,温家娘子就总会猜到,与其如此,不如我就直接自己说出来的好。”
温庄和掩口一笑,“夫人倒是很直接。那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对,是我找人杀了穆鸿烈。那又如何呢?他死,对于梁国只有好处,而没有丝毫坏处。”
花容念了声佛,然后叹息道:“这是何苦呢?”温庄和看着窗外院子里玩耍的孩子,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他,我今天或许就能像这样安宁地坐在自己家的窗下,看着窗外我的孩子在玩儿,对面,坐着的也不会是花容夫人,而有可能是一个对我好的丈夫。他欠我血,欠我命,欠我一辈子。我现在不过是找他要回这条命罢了,这有什么不对么?至于他的那些随从……为了伟大的利益,总不免要损失几个过路人,这岂非寻常?”
“你要报仇就说报仇,还有什么利益?你要报仇杀穆鸿烈一人难道还不够么?”花容似乎被这句冷血的话激怒了。
温庄和嘴角微微一挑,“如果只为杀穆鸿烈一人,我随便找个杀手就杀了,何必还为此付给那些山贼一百条□□和五门大炮作为酬劳呢?穆鸿烈的命哪里值那么多钱?”
就算花容不知道一百条枪和五门炮到底价值几何,但也可以猜得出这一定不是一笔小钱——毕竟,当日吴、梁对阵,吴国拿得出的火炮也不过两百门,□□也不过两千五百条。花容这样一对比,更是不禁侧目,“你都杀了穆鸿烈了,你还想要什么?难道你还要更多人的性命么?”
花容很想说,即使是黄金百万,也不够买一条性命。
然而她知道,温庄和不会在意那些与她无关的东西。
温庄和抿嘴一笑,“我只再要一个人的命,就可以知足了。夫人要不要把郑大人请出来,我们一起猜一猜,那个人是谁?”
花容一愣,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即来不及否认,也还来不及问一句你如何知道,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从内间走出来的那个人,果然便是郑嘉树不错。
“花容夫人从来没买过玫瑰香露,我也久已不用,但偏偏我方才坐下的时候就在这儿闻见了那个味道。所以斗胆猜一猜,至于真猜中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温庄和瞧着郑嘉树,“郑大人不喜欢我讨好花容夫人,但还让夫人叫我前来,这岂非是自相矛盾么?”
花容见郑嘉树出来便主动起身让出了位子,自己坐了下首,温庄和却不过是微微欠身,甚至连起身都不曾。郑嘉树见状不大高兴,但也并没太过计较,“让你来,和你自己要来是两回事。”
要你来,是命令。你自己要来,是违抗命令——温庄和当然明白这个意思,“郑大人这是拿我当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儿呢?不过罢了,来都来了,郑大人有什么话就直接问罢,也省得大家猜来猜去,都不得安生。”
“陛下不喜欢打仗,你再想要谁的命,都得自己想办法。”郑嘉树倒也是直截了当,“这也是陛下要我跟你说的。”
梁帝什么都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有所谓‘不喜欢打仗’,温庄和倒也是沉稳,闻言只是笑了一句,“我也不喜欢看打仗,但这事儿,陛下自己说了算么?”
郑嘉树脸一沉,“温庄和,你敢大不敬?”
温庄和笑着摆摆手,“焉敢呢?我这么说,只是因为知道,陛下自己也明白这话说出来没意思,也没用。打仗这种东西,成者,面南而坐,万民拥拜。败者,死无葬身之地。谁喜欢?但有的时候,打仗不是为了制造问题,而恰恰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且,还可能是唯一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对么?”
“那你刚才说的给了那些山贼火器火炮是怎么回事,你当初不是说你们因为没有原料,做不了火器么?”郑嘉树干巴巴地问道。
温庄和道:“所以我才要跟着郑大人回吴国。所以才要杀了白家人。”
郑嘉树一愣,“白家不过是卖些绣品的商家,他们的生死与此何干?”
“绣品这种东西赚的是薄利,一个只卖绣品的小人家能拿得出几十万两雪花银去买活路?那郑大人也太看得起这些绣品了。白家手上有一处宝贝,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还好温家教会了他们。但自从温家出逃,火器便没了图纸,也没人知道如何利用他们家的宝贝。他又不敢放着两国的仇怨不顾,就把东西卖到梁国来,所以……真是白糟蹋东西。”
掠夺,明抢,商人也许也有他们自己的战争。
“但是你当时分明说过,那是白家三年的利润,既然如此……”
“如果郑大人是白家人,您会愿意告诉国君,您曾经和温家这样的人家有过如此密切,但从未公开的合作么?不会,因为如果那样的话,白家才真是罪无可恕——毕竟,即使当日国难当头,他们也只是出了区区几十万两白银,而没交出哪怕一丁点儿能制造火器的原料。甚至,连这些东西的存在,都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我当日那么问,本是想逼他说出来当年往事,但没想到,他竟然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过这样也好,否则那处宝贝,岂不就便宜了吴国人了?”
“但还好,我和哥哥不是白家人,我们愿意说出来,也愿意将它所制火器上呈国君。只要……陛下要用它。”
“白家奉献了几十万两白银作为军费,温家豪富远在白家十倍之上罢?”郑嘉树意有所指。温庄和也迅速心领神会,“火器上头我们可以让利,但别的么,恕庄和无能,实在掏不起。而且恐怕还要向陛下求一点儿东西。”
郑嘉树皱了皱眉,“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也别太过分了。你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再不全然忠心于陛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既是忠告,也是警告。
“然而我和哥哥一死,就再没人知道玉阎罗的下落,到时候,这锦绣江山就未必一定是陛下的了。”温庄和微微一笑,“郑大人,您虽然不是商人,但一贯比我们这些商人还晓得怎么做生意,所以……您该知道孰轻孰重,是不是啊?”
郑嘉树怫然不悦,“温庄和,这要是在御前,你便是个君前失礼,就算立斩不赦,也都没什么好说的。”
温庄和刚要说话,便听有人说道:“珮琛,无妨,朕其实也想听听咱们靖安郡主到底想要点儿什么。也想知道,当年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让温家几乎家破人亡的。”
温庄和悚然一惊,突然便想起来。
是了,如果只是郑嘉树一人前来,花容必然会让出主座给郑嘉树。
然而刚才她闻见玫瑰香露的甜香的地方,却是在自己坐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