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十三(1 / 1)
文仲元第二天看见郑嘉树的时候,整个脸都是扭曲的。郑嘉树自问这两天也没得罪他,故而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文大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文某原先总是对郑大人颇有些偏见,如今想想真是惭愧万分。”文仲元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谦恭可爱起来了。郑嘉树看着觉得浑身发毛,过了半天才说道:“文大人客气了,郑某年轻识浅,正该是郑某多多向您学习才是。如何敢当您如此夸奖呢?”
文仲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不不,郑大人虽然年纪轻些,但这一手的忍的功夫实在是文某望尘莫及的。”
郑嘉树更觉得诡异,这如果是面对别人,他可能还会旁敲侧击一番,但考虑到文仲元不是那种能跟人磨蹭的主儿,他就干脆直接问了,“文大人,不知此话起于何处?”
“昨日文某陪着吴国襄王去见了靖安郡主……文某听到中途都有好几次都险些听不下去……”文仲元露出了一个被恶心到了的表情,“昔日在吴国时,襄王言语无忌只怕更是昨日十倍,然而郑大人却都能听下来,这手忍功难道还不值得文某敬佩么?”
郑嘉树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这话不是夸自己,但又没法儿反驳,于是便只好说道:“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交给的差事。而且,当时在吴国,情况与今日大为不同,实在也没什么人可以完全信赖。故而……也不算是什么忍,只是,无可奈何之举而已。”
二人正说话间,小太监就出来传旨,让二人进去面见梁帝。
梁帝问的也是昨天的事,这回文仲元才把自己听到的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原来温庄和见穆鸿烈的时候,温庄和本人倒是并没说什么,全程几乎都是穆鸿烈在自说自话。
“我把那枚珊瑚佩给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担忧或者畏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你,都惦记你,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庄和,你是我的,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手。就像那枚珊瑚佩,即使丢过一次,即使被人拿走过,我最终也还是会重新拿回来。庄和,你只能是我的。”
郑嘉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角也忍不住跳了一下,但想到梁帝那日的警告,他还是没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但显然梁帝也觉得这个实在有点儿难以忍受,于是便叹了口气,“看来昨天的确是辛苦了文爱卿了……那后来呢?温庄和有没有说过什么?”
文仲元也叹了口气,“温……靖安郡主也没说什么别的。她只是说,虽然很像,但假货就是假货,连东西都无法做到十年仍旧不改,何况人呢?”
郑嘉树认为这句话说得还算是很得体的,就连梁帝也是点点头,“温庄和虽然是商贾人家出来的女儿,但真到了这种时候,也还算知道规矩,后来呢?他们还说过什么么?”
“虽然是假货,但我的心意却不是假的。我既然敢把这东西塞到你手上,就说明我有这个自信能把你和它一起抢回来。”
郑嘉树听到这句话,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句,“文大人,穆鸿烈的确说过……要把靖安郡主和‘它’一起抢过来么?他有没有说出来那个它是什么?”
梁帝有些诧异地看了郑嘉树一眼,但还是点点头示意文仲元回答他。文仲元得到梁帝首肯之后,就答道:“没有……不过……”不过这不是明摆着么?前半句是‘既然敢把这东西塞到你手上’,那自然就是说‘它’就是那个珊瑚佩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梁帝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看郑嘉树,“珮琛,此处只有咱们君臣,你要是想到什么就直接说罢。不要卖关子了就。”
“臣以为,穆鸿烈所谓把靖安郡主和珊瑚佩一起抢回来,应该是指靖安郡主手上的那个假珊瑚佩。但他可以说所谓的‘它’是靖安郡主手上的珊瑚佩,那我们也可以说……”
“咱们也可以说是在吴国国主手上的那块珊瑚佩?”梁帝缓缓地接上了郑嘉树的话,目光陡然一亮,“珮琛,你果然有些鬼主意。”
如果仅仅是指那块假的珊瑚佩,那这句话就可以说是毫无价值的。但如果是说吴国国主手上的原物,那这句话就可以价值连城——只要它能传到吴国国主那里去。因为很显然,如果是前者,那要夺回那枚珊瑚佩,就只需要战胜温庄和和梁国,但如果是后者……那穆鸿烈的对手就是自己那位做了吴国国主的哥哥。
然而到底是指哪个珊瑚佩,既然穆鸿烈没说清楚,那就意味着别人可以随意理解。
偏偏,人心又是最喜欢曲解和联想的。
郑嘉树听见梁帝夸奖,便微微一笑,低下头去,一副谦卑态度,“陛下圣明,臣不过是有个隐约的想法,还是陛下点得透彻。”
梁帝笑了一句,“你倒是也学了些油嘴滑舌来糊弄朕了?”说着又转过头对文仲元说道:“文爱卿此次做得不错,先回去歇着罢。”待看着文仲元退出去之后,梁帝又对郑嘉树笑道:“你也做得好,然而,吴国终归路途遥远,你要怎么把这句话传回给吴国呢?”
“臣以为可以在陛下宴请穆鸿烈时,以朝中臣子的名义同时设宴宴请吴国襄王众随从,席间……”
席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男人们最口无遮拦的时候,这个时候说的很多话都有可能是‘无心之失’也有可能是‘醉后吐真言’。
而最适合说出这句话的,就是当日离开吴国时,曾经假扮过温庄和的情人的郑嘉树,而他这么做的理由甚至都是现成的——情人之间的嫉妒和不满。
最适合的场景中,最好还要有温庄和陪伴在侧。
梁帝看了看郑嘉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珮琛,你在外头怎么做样子给人看都好,但你自己要知道,温庄和不可为妻,温庄和就连做个外室都是不合适的。她再怎么杀叛臣,都无法改变那个叛臣曾经是她丈夫的事实。杀夫的女人,你碰都不可以碰,明白么?”
“臣斗胆想请问陛下,这话是不是臣的母亲,请陛下告诉臣的?”郑嘉树并没用太多时间就做出了一个判断。
“是。”梁帝淡淡地答道,“珮琛,你当年就曾经忤逆过一次母亲了,不能再有一次。不孝,有的时候是比娶错妻子更大的把柄。否则,你难道真的觉得当年你和花容在一起的时候,朕就真的愿意放逐你,让自己的表弟去做一个品级低微的小官儿?那不是朕的体面。”
所以是御史们,是御史们说,郑嘉树忤逆君王又不孝生母,更以微贱之女为妻,此等人,断不可立于天子左右,为天子臂膀,否则便是有辱国体,有辱天子圣徳。
“臣那天回去之后,也想过了。臣觉得也许臣并不是真的喜欢温庄和,臣只是……太喜欢战争了。”
角逐,毫不掩饰的争夺,还有一个狡诈的敌人,温庄和既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对手。她自己就是猎物,但又自己就是一个猎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温庄和,与众不同,世上难寻第二。
梁帝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母后曾经说过一句话,母后说,你们男人啊,喜欢最温顺的、最柔弱的,但有的时候却又喜欢最叛逆的、最强硬的。你们喜欢美人,但也喜欢杀戮,所以,你们到底爱什么呢?你们啊,爱的就是控制,就是征服,就是拥有,别的,什么都不爱。
而温庄和,既是美人,也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