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解忧(1 / 1)
学作木蜡地图一事,黎儿自然不敢瞒着温郁渎,当晚便向温郁渎原原本本说了。温郁渎自然起疑。但是令黎儿把来龙去脉讲了好几遍,也琢磨不透凌琛用意,更瞧不出来凌琛只凭一句话能传递出什么消息。但他亦是想要了解方文述的木蜡地图之术的,因此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学吧。但是不必再讲给世子听了。”黎儿应了。是夜温郁渎便又令他侍寝,且心情颇佳,相待温柔,事后又赏了他金银锦缎。黎儿自是欢喜过望,便也不再担心自己“私会囚徒”的罪名儿来。
黎儿放了心,温郁渎却不然,他生性多疑,且此时正是局面最为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时刻,决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因此第二日他在书房中与凌琛策划绕行特律河谷~道路的时候,终于试探凌琛道:“凌琛,你就一点儿也不恨方文述?”
凌琛看他一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恨他做什么?”温郁渎脱口而出,道:“人心叵测,他卖过你一次,就有可能卖你第二次……”凌琛笑道:“你是说我让他教黎儿作图?那不过是瞧黎儿在宫中可怜,随口让方文述教他点儿本事,日后也有个依傍罢了。在我大浩,我帮他几十两银子,他就能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在你北戎,他失宠可就只有做阉奴的份儿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跟出卖背叛之类的事,毫不相干。”他看着温郁渎,平静道:“现下只要你对我起一点儿疑心,我便借不了你的北戎军,救不了我母妃了。我怎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如此坦诚,温郁渎倒听得愣住了,看着凌琛又低下头去摆弄几份自己允许他瞧的军情文书,忽然有些愧疚,从案边起身,走过去拥住了他,道:“凌琛,我并不是真的不想信任你……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凌琛偏头躲开他,道:“别说了,我自然明白。若没别的事,我便回房去了。”温郁渎低声道:“再留一会儿,好不好?我叫人来煮茶。”
凌琛目光微微闪动,点了点头。温郁渎令侍女送奶茶风炉进来,转身便见凌琛已经从书架上抽了几卷书下来,在案侧的一张熊皮软椅中坐下,自顾自看书。不一会儿,风炉上奶茶初滚,咕嘟咕嘟的满室奶香。温郁渎放了笔,亲自取了金杯斟满,放在凌琛身边几上。凌琛看书入神,随手摸索,温郁渎笑道:“小心烫!”眼疾手快,已经将他要伸进杯里的手指拦住。
凌琛一惊,抬头笑道:“多谢王驾。”温郁渎笑道:“什么好书,这般入迷?”瞧他手中书卷,竟是一本天竺诗著,上面曲弯勾划,连字型也瞧不大出来,心里咋舌,笑道:“世子连梵文也看的懂?”凌琛道:“不大懂,母妃礼佛时随便听大和尚们读过两句。”
但是只“读过两句”就能看梵文诗集入迷,这份聪明工夫,也实是令人佩服。温郁渎注视着凌琛灵秀眉目,慢慢道:“我一直以为方先生博学多才,少有人及,如今看来,不及你半分。”凌琛挑挑眉,道:“怎么会?我下棋就从来都赢不了他。”温郁渎笑道:“那是文人的事儿,武将自然差着些。”凌琛道:“不然,我看武德将军就能跟他杀个棋鼓相当。”
温郁渎正坐回案边,取笔作书,听他提起独孤敬烈,眉心一跳,问道:“他们下过棋?”凌琛道:“我不知道。可是我跟他们俩都下过棋——方先生饶我三子,武德将军饶我五子。然后……”他轻轻吐吐舌头,扔开手中书卷,拿起茶杯啜饮,挡住了下面的话。
温郁渎自然知道“然后”之后便是他丢盔卸甲大败亏输,瞧那调皮模样儿,笑不可仰。凌琛道:“你倒提醒了我,他们俩曾同殿为臣,下回见着武德将军,倒要问问他有没有跟方先生下过棋——”他忽然收住了话头,牙齿磨磨杯沿,将脸藏在了热茶的雾气之中。
温郁渎明白他的意思,方文述不论,武德将军以后只怕再也没有跟他下棋闲聊天的机会了。他看看凌琛,温声问道:“你……若是这番攻下了北平府,断了禁军后路。你会与武德将军谈判么?“
凌琛啃着杯口,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谈判?他若害了我母妃,令我跟父王大动干戈。我必与他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他的恨意爆发的如此的刚烈而绝决,温郁渎微微一惊,心底仿佛有寒气卷过,定定地瞧着凌琛。凌琛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了杯子,含糊道:“灯好暗……”说着站起身来,走至屋角的分瓣莲座烛台前,抽出腰间的金柄小刀,细细剔除烛花。
温郁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缓缓道:“若如此,那你恨不恨我?”凌琛骤然喝道:“别说了!”手一抖,刀锋微偏,划过扶着牛油明烛的手指,立时绽出几处殷红花朵。
温郁渎哎呀一声,起身快步过去。见他左手三指俱被划破,道:“我叫侍女拿药来。”凌琛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道:“不……不用了,这一丁点儿伤口算什么。”说着,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温郁渎按住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展臂将他搂进怀中,听他呼吸微促,低声道:“你有心事,告诉我?”凌琛微微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恨我自己……我割让了宣化府,父王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神色间微有惊恐,温郁渎看的失笑,想不到滦川公竟有这样的小儿态?想一想,却也是人之常情。他拥住凌琛,安慰道:“身处两难,不得不有所取舍。你并没做错什么……”他凝视着怀中人,满心温柔,哄道:“那张皇帝密旨,待你北平城平乱之后,我就将它转呈给北平王,可好?”凌琛靠在他怀中,低声道:“可是……我真怕与父王刀兵相见啊……我们要穿过父王的左翼,若是让父王发现……”他看着温郁渎,缓缓道:“你的部族军队,一定能将我父王拖延在特律河谷么?那可是我父王!”
温郁渎眉头一皱,脸色有些阴沉下来。他知道凌琛所说尽是实情:武德将军与滦川公确是当世名将,但是北平王却是镇守北疆三十年的王者,大浩的镇边干城!大浩的国力本不足以支持一场深入北戎国内的战争,但是北平王的手段又岂止用兵?军政双管齐下,软硬兼施——兵入北戎,榷场却只禁不关,各部族守中立者,依旧可以与中原交换粮食……自己所控制的北戎王国太过松散,在这样的压力下,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北平王虽然不能杀入王城救出儿子,但是却是在用自己的北戎王位来要挟自己谈判放人!
特律河谷的攻防战中那些部族军队,实不能令自己放心。若北平王放弃右翼,自草原上迂回过来,就能与宣化府守军前后夹击,将自己全军歼灭在北戎南疆!
温郁渎看着凌琛,知道他的心志,方是自己如今最重要的筹码。因此缓步走过去,伸手握住凌琛的手,取下那份军报,慢条斯理地道:“那么,你的母妃怎么办?”
凌琛抓着他的手臂,指尖又裂出血来,低声道:“我……我究竟该怎么办?”温郁渎柔声道:“你是为了相救王妃,王爷会原谅你的……就算是北平王,也防不住禁军在背后暗箭伤人……”
凌琛浑身发抖,温郁渎拥住他,温柔地在唇上印下一吻,道:“明儿就要出征,今晚好好睡一觉,好不好?”凌琛喃喃道:“我睡不着……让黎儿再送个香炉过来……”温郁渎笑得更加温柔,拥着他走到案前,打开案下一个小小暗格,从中拿出一个镂金小盒来,在凌琛眼前打开,露出里面十数颗绿幽幽药丸,微微笑道:“此药唤作‘解忧’,只需一颗,便万念全消……你平时用惯了香料,可是出征没有香炉,却得用这个了……”他伸手拈起一颗,含在自己口中,低头吻住了凌琛的嘴唇。
凌琛一凛,已被温郁渎启开牙关,舌尖顶入喉中,将那粒小小药丸送进了自己的喉咙之中。他被温郁渎吻的一阵昏茫,几要窒息,喘着气攀住了温郁渎的胸膛。温郁渎欢喜笑道:“好孩子……”将他慢慢压到在书案之上,自唇而颈,贪婪而急切地扯开了他的衣襟,炽热的亲吻一路浚巡而下,在那晶莹肌肤上印下道道红痕。凌琛软瘫在他臂间,手指痉挛地抓挠着,捏住了案上铺陈着的一卷文书一角。低声央道:“不……明儿要出征了……你别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