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北戎暗战(1 / 1)
凌琛骤然西巡野塘江,看似在跟独孤敬烈赌气,实际上凌小公爷哪会用军务来胡闹?高句丽境内大浩军的粮秣淄重,运过野塘江后尽要在青山沟转运,是极重要的粮道要地所在。独孤敬烈要据守丸都城,以大浩赫赫军威震慑新罗半岛,这条粮道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但是他连中军帅府都不回,就调兵出巡,随侍的侍卫们哪里想得到那般深谋远虑?尽当他是在跟武德将军生气才躲了出去。笑不是劝不是,一个个脸上神色便都显得有些古里古怪。凌琛瞧在眼里更气,干脆学了独孤敬烈那棺材板脸模样,闷头赶路,谁来逗他说笑也不理会。
这般静得一静,又正值黄昏之际,寒风呼啸,他骑马当风,吹得头目冰冷,怒火万丈的脑子倒清明起来。心想今日要是是父王这般劝告自己——父王哪会这般好声好气的劝告?准会把自己先扔进祠堂里跪上几个时辰再说。
又想若是在军务会议上,下属将领劝谏,自己定会争论一番。但那也是正常军务议论,如何会大发脾气?想到这里,忽地自个儿偷偷一笑,心道:“他娘的,我只会对他一个人发脾气。”
这倒也是实情,凌小公爷生性旷达,从来懒得为不相干的人生气。至于与他相干的人,父王母妃宠着他,侍卫仆从捧着他,自小到大快乐逍遥惯了,哪有什么闲气好生?平日里跟侍卫们吵架斗嘴,在市井中玩耍捣蛋,那又算得上什么生气?象今日这般怒得脑子都乱作一团,才叫实打实的生气呢。
想通这一处,心里便又清明了不少,心道:“呸,还不是他把我宠成的这般臭脾气。我要往东他绝不往西,我要月亮他就去搭梯子,这下好了,说了一句我不爱听的,便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也算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料到独孤敬烈准在丸都城里心急火燎地担心自己,只觉好笑,自个儿偷偷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番虽不该乱发脾气,但是也算是作弄了独孤敬烈一把,棺材板脸准裂了十七八条的缝隙,定然是有趣之极了。
又想着这番回去,他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来哄自己,又觉好玩。胡乱猜想了一阵那古板家伙会如何搜索枯肠来讨自己欢心,更觉好笑。要不是碍着众侍卫在侧,军队正行进间不得喧嚷,只怕便要哧哧地笑出声来了。却忽地想起独孤敬烈的伤势来,心道也不要把他欺负得太过才好。又徒转酸涩:“他待我再好,我们也只有这一战的缘份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过的极快,不一时天已黑透。凌琛见离青山沟还有近百里的路程,实在路远难行,便下令就地在一片野林中安营,派斥侯先去与青山沟粮营守将联络,大部则明日再发。众军听令,立时砍伐枯树,搭了数处窝棚挡风。又挖灶生火,做饭御寒,各司其职干活,自是井然有序。凌琛亦在搬运柴草扎起营寨栅栏,北平府军纪极严,将士同甘共苦,绝不能有所例外。别说是滦川公,就是北平王在此,也是一般。
忽听担任警戒,在林中深处查探的士兵高声呼喝道:“谁,什么人!”在营地四周干活的众军立时各出人手,凝神戒备。凌琛也住了手,直起腰来,按住剑柄,侧耳倾听,却只听得士兵四下里追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一名士兵回来,向凌琛禀报道:“世子,方才在林中发现有个影子鬼鬼祟祟,仿佛在窥探我军营地。弟兄们去追,却没有追着。”凌琛问:“逃得很快么?不会是猴子吧?”
那士兵道:“不会,我们瞧得清清楚楚的,是个人。”凌琛道:“既然是人,你们这么些人,还追不上?”那士兵听了,有些惭色,犹豫道:“是,倒也怪,那人躲避的动作也不算快,我们追上去却不见了人影——就剩了几个脚印,象飞到天上去了一样。”凌琛听说,转头对身边一名侍卫命道:“大畴,你去瞧瞧。”
那侍卫名叫李畴,出身猎人家庭,最善辩认足迹。听凌琛吩咐,应了一声,随着那士兵飞奔而去。不一时,便听林中搜索的士兵大叫道:“找着了,找着了!”“娘老子的,原来贼小子躲在树洞里!”“这小子倒妆得好,跟棵树也差不了多少。”
说话间几名士兵已推推搡搡地将一个人从林间押了出来。凌琛注目看去,见那人头发散乱,满脸脏污,胡子满腮,穿着一件破旧的兽皮衣,脚下皮靴也裂了口子,大雪天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李畴手上搭着一件黑褐色的料子,走到凌琛面前呈上,道:“贼小子用这东西蒙在洞口,弟兄们一时没发现。”那些普通士兵自然是一时不察,但是李畴猎手目光,自不寻常,一下便瞧见了雪上的细微划痕,找到了树洞。
凌琛接过那料子,摸着极是粗糙,细看竟是用细线穿着大块树皮编成。将此物盖在洞口,大雪天再摇动树枝,用残雪掩饰,那是万难发现的。他微微眯眼,心道有这等聪明躲藏功夫的人,颇不寻常。又见那人走路动作颇为熟悉,眉头一皱,忽地转身向一个搭好的棚子走去,令道:“将他带进来。”
侍卫们在棚中生起一堆火,那俘虏躬身进门,乍遇暖气,抖得更加厉害了。凌琛盘膝坐在地上,淡淡道:“坐进一点儿吧。”挥手示意侍卫们出去。
邹凯此时不在,娄永文便是他身边侍卫的小队长,见凌琛要单独审问那俘虏,有些不放心,道:“爷……”凌琛摆摆手道:“无妨。”娄永文是听惯了凌琛的话的,小公爷说无妨,那天大的事儿都无妨,便率着侍卫们退了出去,在棚边四下里散开守卫,不准他人靠近。
凌琛凝目瞧了一忽儿那人,见他烤着火,渐渐止住了颤抖,叹道:“方先生,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儿?”
那俘虏大惊,抬起头来,哑声道:“你……你怎么一下子便将我认了出来?”果然便是那方文述的声音。
凌琛微笑道:“能够使用东瀛异术的,定然是个在中原住过,且见识广博的人。而且你又不会武功,想掩饰走路步法也掩饰不了。”
方文述直勾勾地瞧着亮晃晃的火苗,道:“小公爷好聪明。”凌琛皱眉道:“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儿,伍伦呢?九路使节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又怎么会到新罗半岛来?”
方文述低声道:“小公爷,我饿极了。”凌琛道:“噢,是我疏忽了。”扬声叫侍卫:“弄些吃的来,要热汤水。”
不一会儿,娄永文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煮饼进来。凌琛道:“给……这位先生。”他见方文述在自己面前掩饰行藏,心知必有隐情,因此并不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身份。
方文述似是饿的狠了,也不顾烫,大口吸溜吞咽。凌琛瞧在眼中,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堂堂探花郎,最是温文儒雅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般狼狈的吃相?想他们九路入北戎,定是各种风霜辛苦,方文述一个弱质书生,当日竟不避艰险而去,也实是令人敬佩。叹了口气,道:“方先生若饿得不是太久,我便叫他们取干肉来。饿得久了吃干肉,那却不成。”
方文述知他心思细致,照顾自己身体,怕伤脾胃,心中感激,低声道:“我……饿了两日三夜了。”凌琛道:“嗯。”扬声对外面叫道:“阿娄,想法子弄点儿肉汤来。”娄永文在门口应了一声。凌琛笑道:“他们准要出去下套儿打猎,先生可得多等一会儿。”
方文述放下碗,伸袖子抹抹嘴,含糊道:“多谢小公爷——听说小公爷在丸都城已建奇功,可是真的?”凌琛嗯了一声,方文述嘶哑着声音道:“侥天之幸!若你再晚一日,只怕丸都城下又能用大浩军的尸骨建一道京观了!”
凌琛一惊,失声道:“谁?平壤方面的援军?”立时自己摇头否定掉了,他的斥侯最为小心着意的,便是平壤方向。高句丽军要想偷袭,亦是大不容易。他瞧着衣衫褴褛的方文述,立时想到了正确的方向:“你是说——北戎?大雪天里,他们如何过燕山?”燕山东陲三峰,桓都,凤陀,龙壤,壁立千仞山势险峻,更兼冬季大雪封山,直是绝地。若是驱士兵冬日翻越燕山,自是死路一条。凌琛这样的百战将军,温郁渎这样的马上君王,深知北疆冬季之威,绝不敢冒这样的奇险。
方文述叹道:“不错,但是他们并不是翻山,而是穿山。”凌琛微微一震,立时镇静下来,听他解说道:“辽东一部在燕山中,发现了一条秘道。——其实是一条暗河,直通野塘江。温郁渎用了不少手段,打探出了这条暗河所在。”凌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你们知道了这条暗河,所以……是温郁渎要杀人灭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