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生日贺礼(1 / 1)
朝廷使团既到北疆,北戎王拜天子节杖之事已定,滦川公所率的北平府使团亦无事再留在北戎,凌琛便向温郁渎辞行。温郁渎本就对武州卫入境一事极是忌惮,听说他要回返宣化府,正对心思,连忙应了,设宴送行等事,不一而足。大浩使臣武德将军却毫不理会滦川公离境一事,连送行之事亦无。看得温郁渎暗暗称奇,道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这凌家与独孤家之间的仇怨,实是深得很了。
离了浞野城那乱象迭出,虎狼环伺的地方,使团众人在荒原上放马驰骋,呼吸着夏末浓郁的草木气息,自凌琛以下,尽是心旷神怡。邹凯策马靠近凌琛,笑道:“爷,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王府中宴会咱们赶不及,也指望不上了。你便在武州城里请兄弟们喝顿酒,怎么样?”
凌琛斜眼道:“我过生日还得自家出钱?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邹凯笑嘻嘻地说:“我出钱倒也没什么,就是爷你请起客来手面太大。我的饷银抖落干净不算,还攒不出媳妇本。爷你过后想一想,你也替我心疼不是?”
凌琛气道:“你还要攒什么媳妇本?阿娄姐姐是他家独一个的女儿,她娘还不把嫁妆给备得足足的?而且她是我母妃身边的人,要出嫁,我母妃的赏赐绝对是头一份儿。再加上我父王赏贺礼,你他娘的比小爷还有钱——”
一边的娄永文听他们斗嘴,将自家姐姐也牵扯进去,赶紧插嘴,道:“爷你别瞎说,我姐哪里说过要嫁给邹统领了?”
邹凯刚瞪了眼,凌琛已经坏笑道:“不嫁啊?不嫁正好,邹凯这月的饷银你去替他关了,拿出来大家伙儿乐。我可知道武州城里有家私酿,米酒有老酒的滋味儿,咱们去包园子!”齐东城在一边听了,连忙插口叫道:“世子,这回出来辛苦的,可不止你的侍卫啊。老子也是口淡得很了,北戎蛮子的马奶酒,跟马尿差不多!”凌琛笑道:“那是自然,邹统领阔气得紧,回头咱们把武州卫的人也叫上!”邹凯怪叫道:“老子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么,怎么尽遇上些起哄架秧的?”
凌琛眼珠一转,笑道:“你若心疼钱,小爷帮你寻个冤大头也不妨事。不过说好了,诈来的银子咱俩二一添作五,你不准一个人昧下了。”邹凯哼道:“你要骗王爷出钱,露了馅儿,军法自家去挨。”
凌琛说:“我又不傻,为点儿银子就要挨棍子么?而且我父王老谋深算的,哪一点儿象冤大头?”邹凯撇嘴道:“王爷是不象,但是你还能寻趁上谁?——难不成你要去哄王妃?”凌琛瞪眼道:“你敢编排我母妃?”娄永文等乘机在一边起哄道:“让王妃禁他的足,不准他见银荷姐姐!”
邹凯又气又笑,又不肯认输,心念一转,又想起一个人来,奇道:“难道你要诈的人是武德大将军?”心道武德将军在北戎未回,哪里有空儿来陪你胡闹?
凌琛听说,忽觉有些儿不妥,挠挠鼻子,含糊道:“瞧你那小气样儿,包个园子还要跟小爷推三阻四的,把银荷的脸都带着给丢光了——要不是父王严令不得驻军扰民,咱们包园子准定要触霉头,否则我才不放过你。既如此,买了酒到军府里喝,也是一般。”众人哄然叫好,兴高采烈。
邹凯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忽又忆起那句残诗“惟梦闲人不梦君”来。心道我家小爷军务倥偬,日不暇给之时,还要念着的,只怕也就这么几个人了吧?思虑一番,眉头间的纹路,越发地深了起来。
这般一路笑闹,快意回返。凌琛率部直入武州城,立时重行主持宣化军务,下令宣化诸府俱整备待命,接待天使巡边一事。北平府军是他凌家两代人历练打造出来,军纪严明令出如山,因此接防待命等事,办起来繁而不乱,历历分明。
这般忙了几日,诸事已毕,凌琛二十岁的生辰转瞬而至。北平王虽然治军严谨,但是王妃又如何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心肝肉?吃食用度玩物,几把凌琛的军府塞了个满满当当。凌琛待下随和,又是个万事不着意的,干脆借自己生日为名,犒劳众军。一道私令下去,把武州城内外的酒坛子卖办个干干净净,连各营士兵都有份例。邹凯劝亦不是不劝亦不是,总算憋出一句道:“祖宗哎,我瞧你才是北平府最大的冤大头呢。”
凌琛正在看周边府卫呈上来的公文,听见邹凯埋怨,笑道:“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着什么急啊。”邹凯气道:“我是不着急,你连皇上赏的贺礼香料都丢了出来给那干军爷烧菜,你咋不把王府卖了算了?”
凌琛假装想一想,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咱们下次回府的时候,你记得帮我瞧瞧父王把房契藏在哪里了?”
他家御边王府,哪能如市井庶民一般论房契田约?邹凯被他歪缠得说不出话来,瞪一回眼,只好自去忙活晚上宴席等事。
虽是北平王府世子生辰,但凌琛早有言在先:“贺礼封存,送北平王府。”一干子老粗心道这不等于是告到北平王驾前,说咱们纵酒取乐了吗?因此干脆全都两个肩膀抬一张嘴来吃小公爷的宴席。那一夜自幕府到军营之中,皆是酒香四溢,沸反盈天。除守值巡关的军士之外,上至凌琛本人,下至小卒马夫,乃至凌琛的老虎班寅,都是开怀畅饮。因是军中欢庆,宴会广大,酒水管够,菜色却只是军营粗食,至凌琛以下,尽是烤肉面饼酱菜等物,统领将军们也只比小兵们多得两条猪腿罢了。
虽然酒肉粗陋,但是那肉用了皇家御香,倒烤得异香扑鼻,焦黄亮眼,令人瞧着便食指大动。众军吃肉饮酒,斗百戏作乐,兴高采烈,流水价地上来给自家世子敬酒。凌琛杯到酒干,亦是喝得不亦乐乎。邹凯本有些想劝,但想着一则他大半年不曾这般快活喝酒,劝了准要扫兴;二则这是自家人喝酒,也不至于将他灌伤;因此也就罢了。
邹凯虑得确实周全,北平府军内尽是“自家人”,凌琛侍卫娄永卫之父娄敬,便在武州卫中作偏将。他随北平王多年,妻子又是王府中的管事嬷嬷,是瞧着凌琛长大的,虽是下属,凌琛待他却如亲近长辈一般。在侧席上喝酒时,见凌琛已喝得满脸通红,便有些不放心,假装敬酒,上来悄悄关心道:“爷,寡酒伤胃,用些菜再喝吧。”跟凌琛斗酒的几名副将听说,连忙也停了杯子,切了熟肉递过来。北平王治军甚严,将士同命,便是金尊玉贵的王府世子,在军中吃用也与诸将相同。凌琛自也不着意,接过盘子便自己切削,据案大嚼。
武州卫守将叫陈青的,也喝得满脸猪肝色,出溜着想往桌案下钻,偏是九分半迷糊中还剩半分清明,嘟囔道:“这番又叫世子请兄弟们喝酒,还要世子替我们遮掩,实在是……嘿嘿嘿……”
凌琛听说,哼道:“小爷过生,还要替你们顶缸?你想得倒美!自家去我父王面前请罪便了。”陈青乜斜着眼笑道:“我倒想顶呢,就是肩膀没爷的硬……爷啊,这边关众将纵酒一宿,军务荒疏的罪名儿,又不是挨几军棍就完事了的……”
凌琛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又在往嘴里倒酒,含糊道:“喝一夜酒,哪里就荒疏军务了?就是一时小爷精神短了,今夜也准会有人赶回来,帮我顶着……”
陈青已溜到了桌案下面,咕哝道:“原来爷早算计好了……”另一边也是喝得醉眼矇眬的邹凯听说,出言接道:“爷……你是把武德将军当牛马使唤么……”一边为凌琛端茶过来的娄敬却有些吃惊,问几名醉鬼道:“武德大将军不是在北戎么。哪里能来这儿协理军务?”
凌琛一笑,几杯酒又把老军人给灌了回去。
待得斜月西沉,晨羲初露时,军府大厅里已是一片狼籍酒鼾震天,连斟酒上菜的杂役,烤肉做羹的厨子都喝得东倒西歪。惟有北平王世子海量,还能站得起身,撑着额头笑道:“谁……谁他娘的再来跟小爷喝?”却见满席横七竖八的醉尸,气道:“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中看不中用……”打个酒呃,歪歪倒倒地就往门外走。
军府中本是守御森严,奈何北平王世子这一回实是将众军放纵到了十二分,因此森森庭院,广大军府,正厅兵库,鼓楼厢房,演武场等地,俱是半个人影俱无。凌琛独自出了宴会厅门,也无人理会。
凌琛醉中,自然也不辩道路,脚步蹒跚地下阶,歪歪斜斜地东穿西绕,一忽儿上廊,一忽儿穿院,待绕着演武场边的一棵森森巨柏边足足转了三个圈子,方觉出来自己糊涂,忽听不远处一声忍不住的低笑,气道:“独孤敬烈你个混帐,看着小爷绕圈儿也不来扶一把!”
独孤敬烈快马加鞭,奔行一夜,好容易才从北戎赶回这武州城,不想进城就瞧见这般酒池肉山的情状,又气又好笑,只得负起了武州卫的城防之事来。可怜武德将军本是为了滦川公生辰,才这般紧赶慢赶回来,却依旧沦落成在长安城那般为倒霉孩子收拾烂摊子的下场。且倒霉孩子毫不领情,见他上来扶住自己,立时一头撞进怀里撒赖道:“小爷咋儿生日,你现下才到。没说的,贺礼在哪儿?”
虽然天色昏蒙,独孤敬烈却也不好在这军府庭院中抱他,只得架着他回房,一面道:“世子既已下令把贺礼封存送回北平王府,末将的贺礼也就直送到王府去了,为世子省些事儿。”
凌琛说:“放肆,一点儿眼色也没有。也不怕本爵在军务上给你双小鞋儿穿!”
独孤敬烈见了他,任是前路漫天阴云,也只顾着如今满心满意的眼前人。瞧着晨光中的年轻人,面容俊美,色若破晓之花,心中更是软若春水,温柔笑道:“已经送到你房中去了。”
凌琛却得寸进尺,道:“我可不要什么汉玉屏风龙文鼎的,那些玩意儿你自拿去糊弄你家皇上,可别死沉死沉的弄过来占小爷的地方。”
独孤敬烈笑笑,问道:“那世子想要什么作贺礼?”
凌琛想了想,酒劲未消也想不清楚,便随口刁难道:“我要什么没有?我要逗我高兴的!”
独孤敬烈笑出声来,把他架进房中,扶在椅内坐下,随手刮了他鼻子一下,道:“送你只猴儿,你就高兴了。”
凌琛捂着鼻子,气道:“你才是耍猴的呢!”想想又不对,他要是耍猴的,自己是什么?刚要再找补几句,却一眼瞧见窗边案上放着个长长的黑漆描金榉木礼盒,光秃秃的并无拜贴等物,便知是独孤敬烈亲手送进来的,起身便过去瞧看,估量着那盒子形状,猜测着道:“是琴还是瑟?小爷可没那闲情逸致……”话音未落,已把盒盖掀开,一眼瞧清了盒中物,立时呆住了。
盒中摆着的,赫然正是去年他献给老皇帝的那把北平王府的家传雕弓!
凌琛抓起盒中长弓,有点儿嗑巴地问道:“你……你怎的连皇陵都敢盗?”当初老皇帝既然指明了要这弓“陪着自己”,新皇自然是要用此弓为随葬入陵的,如何会落到了独孤敬烈手里?
独孤敬烈为他倒了茶,端过来,淡淡道:“皇上从未瞧过这弓一眼,如何知道葬入皇陵里的北平王宝弓是真是假?”他将茶盏放在案上,瞧一眼那被凌家两代人手指摩梭得精光发亮的弓背,低声叹道:“它该在战场上征伐猎杀,随你转战四方,何必让它空在地底哀鸣呢?”
凌琛微微一惊,抬眼瞧瞧微笑望着自己的独孤敬烈,将弓放回盒中,端起茶喝了两口。忽地翻个白眼,道:“这本来就是我家的弓,你拿来当贺礼——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比杨天威还熟啊!”
独孤敬烈听他又跟自己耍赖,知道他是为排解自己郁思,心中温暖,笑道:“那便是世子不欢喜这份礼物?”说着靠过来,作势要去取那礼盒。凌琛连忙伸手按住,叫道:“你敢拿回去!”已被独孤敬烈展臂揽在了怀中。
凌琛柔和地微笑,微微转头,迎上了他的嘴唇。
他们之间的吻象所有热恋中的人一般,热烈而缠绵,但是——总因为有了那个“但是”而带上了一分不管不顾的决绝,与仿佛立时就要分离的难舍难耐。
凌琛被独孤敬烈吻得情动,身体渐渐火热起来,手中却还抓着那张冰凉的雕弓,另一手反抱着独孤敬烈的头,在火热的亲吻中含糊地说:“弓还给我了……人呢,人也是我的么?”
独孤敬烈立时吮住了那条灵活柔软的舌尖,柔声道:“自然……世上凡是世子想要的,都是世子的……”抚着怀中人浑身滚烫,他亦情难自禁,弯身抄起凌琛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向内里走去。
他将凌琛放至榻上,一面扯落他腰带,将外袍褪下,露出大半胸膛,见那肌肤嫣红,艳若经霜秋叶,忽觉有些不对,附身问道:“你喝了多少酒?怎地身子这般红?”
凌琛被他揉搓得迷离万端,哪里记得清楚,咕哝道:“好似……也没喝多少……”独孤敬烈捧着他的脸,沉声道:“不对。”凌家人的酒量酒品,他俱知道得清楚,因是海量,所以无论如何暴饮,脸色也无多大变化。凌琛更因相貌肖母,肤色极白,因此从不曾有过如此脸红如烈火的时候。
凌琛笑道:“那将军便来为我解酒。”说着,一臂勾倒独孤敬烈,拉至自己身上。
独孤敬烈虽心中不安,但此时情热似火,那能自制?见臂中一段躯体,横陈身下,如红玉晶莹,悦目至极。再忍不得,涌身压上那柔韧小腹。凌琛低叫一声,立时被他封住了嘴唇。
凌琛因是半醉,酒气□□一时齐上,汹汹袭来,更是骨软筋麻,不一时已挣动不得,只能任着独孤敬烈摆弄自己。平日里骄傲飞扬的滦川公,如今横陈枕上,任君采撷的模样,极是撩人。他的情人掬他入怀,万般轻怜蜜爱,只恨不能抚他万一,终是情不自禁地柔声道:“我……真舍不得将你让给……别人……”
凌琛半撩眼帘,似听非听地呓道:“别人……谁?”
独孤敬烈微微叹息,拥紧了他动作,再不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