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变(1 / 1)
第48章变
六、七年不见,陆建龙变得不成人样了:原本高大健壮的身材现在变成竹竿样,还弯驼着肩背,显得无精打采。原本一笑俩酒窝的圆脸,现在塌陷下去,嘴角耷拉着,胡子拉渣,双眼呆滞无神,脸色青白,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要不是穿的衣服还算整齐,准会被当作乞丐驱赶。不过,陆建龙现在比一个乞丐还惨——人们见到他,就知道他是多年吸毒者,都避之唯恐不及。
陆建龙探头看到鲁晓聪,死鱼眼闪过一丝诧异的光,但随即消逝不见。他径直走进病房,朝他妈走过去。鲁晓聪忙站起身拦住他,压低声音说:“你妈刚刚睡着,别吵醒她!”
陆建龙斜了鲁晓聪一眼,粗声说:“你怎么在这?我家的事轮不到你理!”
鲁晓聪怕吵醒老人,也不去应答,连推带拽把陆建龙带出病房,直带到走廊尽头才停下。
陆建龙被毒品蚀坏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被鲁晓聪推搡着,口里骂骂咧咧却无可奈何。停下后便破口大骂:“x你老母!你推我干嘛?!”
鲁晓聪又惊又气:毒品不但销蚀人的身体,还毒害人的灵魂!昔日的陆建龙,虽说好吃懒做、有点蛮横,但还算成个人样,对家人也还尊重,特别是对鲁晓聪,是比较尊敬的。想不到如今变成这样!鲁晓聪强迫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和这种人置气。
鲁晓聪盯着陆建龙,说:“你妈得的病容不得你的刺激,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就赶快走,别再添乱。”
陆建龙恶狠狠地嚷道:“我都快死了!理她去死?这老婆子从来就偏心!她生病住院又不是因为我,我要死的时候她理都不理我!我管她死活?让开!我要找她要房契!”
她板起脸厉声斥责:“你还算个人吗?你总是给你家惹事!全家人哪个没为你作出牺牲?你尽过做儿子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吗?好好人不做,把自己搞得像鬼一样!我问你,你老婆是不是被你打了,气走的?”
陆建龙被鲁晓聪的气势镇住了,一愣一愣地眨着眼,气哼哼地应不出话来。
鲁晓聪警告他:“你最好赶快走!不然我就报警让人把你抓去戒毒!”
陆建龙一听像被点着的炮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臭xx!谁让你多管闲事?你如果敢妖怪相,我打死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哼!没人要的破货!臭xx!”说着便扑过来打鲁晓聪。
鲁晓聪忍无可忍,一侧身,避过陆建龙的拳头,扬手“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扫在他脸上!然后迅疾跑开,陆建龙紧追不舍。
跑到医生办公室门口,鲁晓聪闪身跑进去求助,却发现陆建龙并没有追来。
在两个医生的陪伴下,鲁晓聪返回来,发现陆建龙扑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双手死命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张大口费力地喘气。原来是毒瘾发作了,怪不得刚才那么疯狂。
其中一个比较老的医生问晓聪:“你是他的家属?”
晓聪说:“不是。他要去骚扰我看护的病人,我跟他发生了争执,他要追打我。”
比较年轻的医生说:“这种人渣理他干嘛?王主任,叫保安拖他出去或者打110报警吧!”
晓聪看陆建龙这时抖得更厉害,似乎快喘不过气了,说话间,他突然双眼翻白,昏死过去。晓聪惊呼一声,对王主任说:“王主任,他昏过去了!先救救他吧!”
王主任有点犹豫,鲁晓聪说:“抢救费我出!快救救他吧!”
王主任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像这种人,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到时候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好心遭恶报的事还少吗?”
那年轻医生闻言干脆转身要走,鲁晓聪大声说:“责任我来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啊!快点救吧!不然真死了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王主任叹了口气,看了鲁晓聪一眼,眼神怪怪的,又转头对年轻医生说:“叫护士准备急救。”
鲁晓聪只得签了抢救手术同意书,在与病人关系一栏里,思量再三,不情不愿地填上“义姐”。那医生又白了她一眼。鲁晓聪觉得好委屈,总不能填“前大嫂”或“路人甲”吧?
好在出门时带了□□,鲁晓聪交了钱,又连忙跑回陆妈妈的病房,生怕老人醒来找不到她着急。
陆妈妈还没醒,鲁晓聪虚掩了病房门,走到走廊尽头,给陆建芬打电话。
不一会,陆建芬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个短命仔!一世人做无半点好情节!总是磨累人害死人!最吃亏的就是阿军,勿这短命仔老是败家,他也不至于听从那个狐狸精的话去做假药,可怜阿军赚了钱饲了一个鬼,自己被害去坐牢……”说着就流下泪来,哽住了。
鲁晓聪见她这样,反过来劝解她:“你自己的身体要紧,别太伤心了,现在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谁知陆建芬听了这话,干脆呜呜咽咽地哭出来,压抑的哭声听得鲁晓聪心里很难受,只得搂住她的肩膀,默不作声,由着她哭。
好不容易,止住了那阵悲伤,陆建芬边擦泪边说:“不好意思,一时控制不住。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积得太多太久了,也没个人可以诉说——是自家不争气,不光彩的事,说了惹人笑话。”
鲁晓聪转移话题:“淑玲回家了吧?”
“回了。她是心软,舍不得孩子受委屈,要不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去了——唉!她的日子也够惨的!我到她娘家去劝她回来,她偷偷让我看身上的伤痕,我都说不出口了。我们老陆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恶魔!他这几天嚷着要把房子卖了,四处搜房契。淑玲生气说了他几句,就被打得浑身是伤,她是实在受不了了才丢下孩子跑回娘家的。”
鲁晓聪问:“房契在你妈身上?刚才他就是来要房契的。”
陆建芬忍不住骂道:“这个天收仔!连一家人在住的房子都要卖掉!刚才他一头栽倒死了倒是直捷!”
骂完见晓聪脸色不好看,忙说:“你勿见怪!我是被他气急了。……刚才你交了多少钱?我明天还你吧——走得急,身上钱不多。”
晓聪淡淡地说:“没关系。……嗯,我到阿姆那里看看,她可能醒了。建龙那边你去看看。呃——建芬姐,现在这样子,你不如报警送他去戒毒所。”
陆建芬抹了一下脸,咬牙说:“这回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瞒着妈叫警察来抓走!”
两人各走一边,各理一人。
那天的晚饭是晓聪去叫了外卖。陆建芬打电话给她妈,说家里有事忙不过来,等到很晚才来替晓聪回去。
她偷偷跟晓聪说,送陆建龙去戒毒所的事已经交代好了。
之后鲁晓聪没课就到医院帮忙看护陆妈妈,鲁家人知道了这件事,鲁妈妈劝女儿别犯傻,招人闲话,以后就更难找到合适的再婚对象了。鲁爸只是摇头叹气,看了神情淡定、眼神坦荡的女儿一眼,沉默不语。陆家俩兄弟都很生气,说她就是个出土文物。林慧娜推心置腹地跟小姑说:“你要保护好自己的声誉啊!做好事也要看对象是吧?你……该不会对那个人还有感情吧?”
鲁晓聪说:“没有。只是毕竟以前是一家人,现在人家落难,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能帮就帮吧。你们放心,我有方寸的。”她不敢说她为老人垫付了住院费的事——这会引起家人更大的不解和愤慨的。
让鲁晓聪感到欣慰的是,对这件事最理解最支持的竟是原先最怕有想法的苏骏飞。他在电话里说:“呵呵,又一次让我见识了‘鲁大侠’的风范!……这是在做善事,我支持你!不过,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各忙各的,转眼到了十月,陆妈妈已经出院在家休养,她得知陆建龙被抓去戒毒,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看来也是被气得无计可施了。
这一天,陆建芬打电话给鲁晓聪,请她到家里去吃饭茶。晓聪本来推辞不去,但耐不住陆妈妈热情邀请,说如果晓聪不去,那她也不去。她不忍拂了老人的心意,只得赴约。
乐水饭茶是富有地方特色的吃食,最受妇女喜爱。每年农历四月初八,家家户户要吃饭茶,这个习俗从何而来,究竟有何含义,没人去考究。许多外出的游子,想起家乡,不少人就会想到饭茶,那特别的滋味往往惹出两行思乡泪。
乐水地区的妇女,想吃饭茶了,随时都可以吃。有时候,它就成了妇女聚会的主餐或点心。
鲁晓聪爱吃饭茶,而且她做的饭茶和乐水传统的制法稍有不同:她在芝麻里加入了茴香和乌龙茶叶,这样擂出来的茶,有一股特别的香味,香而爽口,让人不知不觉多吃一碗。
陆建芬做的就是鲁式的饭茶,是专门请她的。花生米炒得恰到好处,已经脱了膜,嫩黄嫩黄的很可爱。香菇丝、鱿鱼丝、翅鱼脯末、赤豆、绿豆、九层塔(金不换)、小葱、芹菜、香菜,红的绿的金黄的润黑的,各色辅菜围着一个陶制大茶钵,混合着茶、茴香和芝麻的香气飘出客厅,勾起人们的食欲。
鲁晓聪真的有点感动了,难得陆建芬总记得她的喜好。
今天陆妈妈很开心,吃了两三碗。期间鲁晓聪得知了陆建军的近况:昨天审判了,只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还有立功减刑的机会。
陆建芬激动地说:“老天有眼!阿军主动要求立功减罪,提供了供货给他们的外省仔的资料,警察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抓到一大帮制造假药的恶人;又把许倩阳的家乡地址和她娘家的电话号码报给警察,那个狐狸精也被抓住了。虽然法人代表是阿军,但是买卖都是那个狐狸精在做,涉案的账户也是她私人的——那女人本来是想独吞赚的钱,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变做罪证。阿军因为有立功表现、认罪态度好、认罚及时,所以只判了五年!听说那个狐狸精还有其他罪名,还没有判,估计得判个无期徒刑。”
鲁晓聪没有答话,只专心吃饭茶。
陆妈妈高兴之余,又发起愁来:“唉!可怜阿军,在牢里可怎么过啊?不知会不会被人打?阿芬,什么时候可以去探监?到时我们一起去!”
陆建芬说:“我也不知道。妈,要坐十几个钟头的车,你还是别去了。到时我把阿军对你说的话录下来,回来放给你听吧。”
陆妈妈想想也是,自己这样的身体条件,根本去不得。想着想着,她流下泪来,哽咽着说:“命苦哇!——两个儿子一个儿媳都去坐牢。我前世造了什么孽,才要遭这样的报应?”
鲁晓聪放下碗筷,抽了纸巾给老人擦泪,说:“你别这么想!小辈自己犯的错让他们自己承担责任。四乡六里谁不知道陆爷爷是行善积德的好人?你和阿伯也是爱亲戚惜邻里的老实人、善心人。这个社会过复杂,很多人在外面赚食,不知不觉就变坏了。怎么能怨到你身上呢?”
陆建芬端了杯茶给母亲喝,长叹一口气,说:“是啊,各人做各人当。俗话说,饲仔身无饲仔心,他要变坏,你也无办法啊!就说我家那口子吧,当年是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啊——头脑活、身体壮、勤力耐做,承包养鱼场养鱼虾,虽然辛苦一点,但是赚的是干净钱,心里舒坦。后来心肝变大,跟人去做那种恶汁物,虽然赚了一点钱,可是一有钱就去深圳买房包二奶,最后还将自己赚入监狱食免钱饭,害人又害己,有什么用?我早早劝他勿去沾染,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陆妈妈说:“你早时不肯告诉我们,早说的话,叫阿军劝他,也许有效。”
陆建芬说:“有效才怪!你知道吗?要不是楚楚她爸出事,阿军说不定和他姐夫合伙做那个生意呢!——去年夏天郎舅俩经常鬼鬼祟祟通话,让我知道了,我偷偷打电话给阿军,跟他说了楚楚他爸的丑事,又劝他要想着咱们老陆家历祖历宗都是好名声的,不要鬼迷心窍做那种积恶事。他总算听我的劝,打消了那个念头。可谁知他夫妻俩竟然去做假药生意!人要变,天也无法阻啊!”
陆妈妈看了晓聪一眼,低头难过地说:“也不一定,若是阿军没有和阿聪离婚,他不会变得那么离谱的。”
鲁晓聪心里很不舒服,她没想到陆建军变得那么厉害。当年那个正直、热血、奋发向上的青年到哪里去了?就这样在社会的滚滚浊流中变得自私、贪婪、冷血、唯利是图?他怎么会这样易变?或许不是他易变,而是自己当年被爱情蒙住了双眼,他根本就是那样一个人?不,鲁晓聪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陆建军对家人很好、对他公司的员工也不错。但是,就算他是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父亲、好老板,如果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守不住,他就不配和“好”字沾边。
想到自己竟然爱他爱了十余年,还爱得遍体鳞伤,受伤之后还有一段时间对他难以忘怀心藏眷念!
鲁晓聪突然觉得反胃,刚才香喷喷的美食变得很恶心。连面前这两个面善的女人也变得面目可憎——干嘛要在我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鲁晓聪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说:“我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了。谢谢建芬姐!今天的饭茶很好吃。”
陆家母女俩没想到鲁晓聪这么快就要回去,有点儿意外,似乎还有重要的话没有说,很不尽意的样子,可是看晓聪的反应,终究忍下去没说,笑笑地送她到大门,还三番四次地嘱咐她“经常来坐坐!”
鲁晓聪口里应着:“好,好。”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跟这家人有什么联系了。”
她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但十多天后,陆建芬又找上门来,让她想脱掉联系都不行。
这一回,陆建芬又是因为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