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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叶霖对眼前这个女人完全不设防,她是那么坦荡那么真诚,有一种让人很愿意向她袒露心事的魅力。于是,他喝了一口热茶,也不用鲁晓聪开口询问,就把自己的身世和寻访弟弟的缘由和盘道出:
“我家在百岭市城郊一个村子里,世代务农,我三岁时,家里已经有七口人:奶奶、爸、妈、两个哥一个姐和我。家里穷得上顿接不着下顿,我爸爸当时头脑一热,跑到乐东我远房表姑家和我姑丈一起逃港了。他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我妈已经怀了小弟。我爸爸他们一去无音无讯,村干部三天两头来讯问爸爸的下落,我们在担惊受怕中苦捱日子。到我小弟出生时,我家几乎揭不开锅了,无奈之下,我奶奶抱着刚出生的弟弟放到百岭大街去‘隐’。我妈当时哭晕过去,我们忙着四处讨点米熬粥给妈妈吃……”
说到这里,叶霖声音有点哽咽。晓聪忙给他的茶杯冲上热茶,他拿起茶杯,喝了几口,那阵难过劲过去,恢复了正常,才又继续说:
“我妈妈心疼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弟弟,加上担忧逃港的爸爸,坐月子又忍饥挨饿,便落下了一身病。我立志学医,就是从小看母亲被病痛折磨又苦苦支撑养家糊口,太难受了!我恨不得快快长大,能分担母亲的重担;快快学会医术,医好母亲的病。”
鲁晓聪感叹说:“是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每一个孝顺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想当年,鲁迅先生学医也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治病。……那你读的是医科大学咯?”
叶霖叹了口气,说:“哪里读得起大学?我哥我姐都没能上学,我比较幸运,碰到好时代,有书读。但是也没能上大学——当时我们家还是穷,供不起。但是我已经很知足了,为了省钱,我连高考都没有报名参加。为此,我们班主任还专程跑到家里去动员,但家里为大哥娶亲已经欠了债,我哪能再让我妈发愁啊?高中毕业后,我四处拜师学医。功夫不负有心人,机缘巧合,让我寻到一位隐居在百岭山村的高医,他被我的诚心打动,破格收我做徒弟。我在师傅那里学了三年,师傅让我去考医师证,我考过了就到镇上开诊所行医了。”
鲁晓聪问:“你妈的病医好了吗?”
“我拜师第一年就请我师傅给我妈看病,基本上治好了。但是她对弟弟的思念是与日俱增,可是又不太敢在我们面前流露。她越是这样克制自己,我就越觉得难过。好多年前我就想着要来这里寻找弟弟了。哦,我们知道弟弟在这一带,是奶奶过世前说,弟弟是被一个中年汉子抱走的。——当时她放下孩子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悄悄躲在附近看。她直到临终前才打听到那汉子是去百岭卖盐的沿海人。”
“儿是母的心头肉,迫不得已遗弃孩子的,怎么能不伤心?那你有没有认你弟弟的标识?”
“听我妈说,弟弟左耳后有一块小小圆圆的青黑色胎斑。”
“没有放什么字条或者信物之类的吗?”
“没有。当时家里全是文盲,没人会写字;信物就更不用说了,穷得什么都没有。再说,当时本来是要溺死弟弟的,是奶奶不忍心,才改了主意抱出去‘隐’。抱出去了就没想要认回来,生完孩子,妈妈没得吃,差点活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留意那些细节?”
鲁晓聪不禁替他发愁了:“唉!这样可怎么找啊?大海捞针一样。”
叶霖却高兴地说:“不会啊,今天托你的福,这不有消息了吗?我已经约好李叔明天上午去拜访那位老人,打听个究竟。这一个应该就是了吧?”
“之前有认错的吗?”
“有。这三年,我认了五个,都不是。不过,因此也认识了不少人,走了不少村子,倒是无意中扩大了诊所的影响。这不,诊所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呵呵呵!主要是你医术高明人又和气收费不贵,这样的医生比较少,人家不来才怪呢!”
“那你可要常来呀!”叶霖说,看晓聪的眼神有点幽深。
鲁晓聪忙告辞:“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你忙你的吧——我雇车回去好了。”
叶霖有点气恼地说:“难道我那么可怕?——不在这儿吃饭也就罢了,连送你回家都不让!”
晓聪这才无奈答应,心里却过意不去,她想,今晚发个信息跟他明说了吧!这样的好人,不能伤害他。
鲁晓聪当天晚上还真发了个信息给叶霖:
叶大哥,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你对我的意思我知道。不敢回应你,是因为我心里再也不能接纳人了。今天一席话,让我感动,你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值得更好的女人全心全意爱你!而我,不是那个女人。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和情感在我身上了!如果可以,我们做兄妹或者普通朋友吧!
信息发出后,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回信:我明白。说实话,这对我是个不小的打击——我还以为打动你只是时间的问题呢!不过,你这样坦诚相待,在我尚未深陷其中时明确告知,我欣赏。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子。嗯,记得明天上午来理疗,我八点半去载你吧!(不要推辞,推辞就不是我妹了啊!)
鲁晓聪看了信息,叹了口气,回了一句:谢谢叶大哥!
第二天,鲁晓聪听鲁妈妈的话,带了一些自家做的年粿给叶霖。
叶霖说:“这个倒是好!我俩孩子挺喜欢吃这里的年粿,特别是‘角酥仔’,佳丽一吃没个度,总是吃多了上火牙疼冒痘痘然后才懊悔。”
鲁晓聪哈哈大笑说:“我以前也是这样!啊,都怪我们这里的粿太好吃了。以前我在外面读书的时候,过了年开学时总要带一大袋‘角酥仔’去学校,没两天就被那帮客家妹子抢光了。我们就抢她们的‘米攀’吃。想起来真有意思!”
车子开过一家大超市,叶霖看到有人正在挑一箱一箱的“角酥”,就问“现在很多人去卖吧?做这个很麻烦吗?”
鲁晓聪也看到那个超市门口堆得高高的“角酥”,她回答说:“可能是吧?要不这么多哪里卖得掉?不过我们家一直都是自己做。买的我爸妈不喜欢吃。”
叶霖点点头,说:“那是当然!那个是工厂的机器做的,还加了添加剂,哪能跟自家做的比?”
鲁晓聪补充说:“更重要的是:一家人一起做年粿还有凝聚亲情、增进家人感情交流、传承民俗文化的作用。”
叶霖说:“嗬!不愧是老师啊!看问题就是比我们这些平常人深刻。”
鲁晓聪呵呵笑:“叶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不过,这两年我在关注我们这个地区的民俗文化,发现我们的民俗真的挺独特的,比如年节的饮食习俗就与其他地区不一样:大年初一要吃斋菜,吃菠菜、豆腐干、粉丝等等富有寓意的食物,七月初七吃‘七样菜’,正月十五吃甘蔗,四月初八吃饭茶,中秋节吃芋头,重阳节吃鸡,冬节吃汤圆和羊肉……嘿嘿,可以说是‘无食不成节’啊!”
叶霖说:“这可能是以前的人食物限缺,就设出各个节都要吃点时令食物来慰劳慰劳自己吧?”
鲁晓聪说:“有道理。嘿,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过节,因为一过节就有好吃的。现在是怕过节咯,特别是过年,过一年多一岁就意味着越来越老了。”
叶霖笑笑看了她一眼,说:“那还不赶紧找个人嫁了?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考虑一下我嘛!”
鲁晓聪也笑笑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咯!随缘吧!”
说说笑笑竟不觉已到诊所。
叶霖给晓聪安上康复器,交代护士怎么照料,又吩咐她等他回来。然后开车找李叔去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叶霖兴冲冲去却垂头丧气回来——那位知情的老人竟然在昨天过世了。
后来晓聪想:如果当时那个老人不是那么巧过世了,叶霖顺利找到弟弟,一切都会是另一个结果,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那么温和善良、那么热爱生活、医术那么高明、心中充满牵挂、子女尚未成人、家中还有老母的叶霖,竟然自杀了!
那是2013年的阳春三月,一个很好的时节,一个有价值的人却自我毁灭了。
消息传来时,鲁晓聪在上课,其时,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叶霖联系了。
她不敢、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消息!可是,电话是叶佳楷打来的,电话里,这个刚刚成年的男孩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才说清楚这个可怕的消息。
鲁晓聪请了假,急忙赶去叶霖家。她一边开车,一边泪流满面,好几次不得不停车擦眼泪,免得出车祸。
她脑子里似乎在想很多问题,多得整个脑袋都塞得紧紧的要爆炸了;但仔细挑一个问题,却没一个是成形的、清晰的,脑子混混沌沌像一盆浆糊,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她努力想: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是什么致使他走上这条绝路?
征兆?好像有一点,就是他变得沉默寡言了,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了。而开始这样子要追溯到那天他去找那位知情的老人回来后,当时他很颓丧,喃喃自语说:“这是老天对我家的惩罚吗?怎么会这么巧?可是,老天也太不公道了——我们家当时也是迫于无奈呀!唉!弟弟啊,你在哪里啊?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也许等不起啦!我真没用!找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啊!”
鲁晓聪开解他说:“你别想那么多,怎么能怨自己没用呢?我们现在起码知道他是被乐水一个曾经去百岭卖盐的人抱走了,第一,他活着,而且应该活得比你们家勉强养他好;第二,我们可以根据这些已知的线索去寻觅,你多托你的病人帮忙打听;第三,我们还可以借助网络帮忙找——对了,前阵子电视报道了好几宗通过网络找到亲人的新闻,你没有注意吗?”
叶霖说:“这个方法我早就想到了,但是我觉得不妥,因为时隔四十年,已知的又太少,恐怕没用。”
鲁晓聪说:“不会没用的,就算没用,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呀!我帮你发到网上去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热切地看着叶霖,叶霖想了想,觉得鲁晓聪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但是,寻亲信息发出去几个月,一直没有回应。鲁晓聪最后一次见到叶霖时,发现他有黑眼袋,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那段时间很忙,睡不够。鲁晓聪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来,其实一个多月前,他就应该有事了。
究竟是什么事?鲁晓聪不觉加大了车速——叶佳楷说,他爸爸留给她一封信。而且在给他们的遗书里特别强调:这封信要鲁晓聪亲自开启!
谜底会不会在这封信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