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雪后的墓地（1 / 1）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后的墓地，潮湿而阴冷，寒冷几近彻骨，那肃穆，寂静与腐败，却依旧没有改变。
“金钟云！！”晟敏手指微微感到冷得有些发僵，几乎动都动不了，只是用力握紧了拳头，不留一丝缝隙地死死扣着，几乎掐到自己手心里，有了些疼，才让自己清醒着。
是舍不得...
不仅是舍不了奎贤，所有的一切都舍不得，但却不会让这个成为自己退缩的理由。
到这的时候，那循环着只有那几首歌的MP3被自己踩碎了，被毁了，也没了，没有了....没有了....
凌厉的眼神机警而快速地在那覆盖着些白色的黑色杉木之间扫着，灰色的天空低的几乎压在了头顶，压得人心口发闷，晟敏只是缓缓往墓地里走，压低声音喊金钟云出来。
“金钟云，别做缩头乌龟！我李晟敏来了！！”
空旷的天空只是响起了一阵回声，缓慢而空灵地缓缓传来，增添了几分紧张气氛。没有人应声，只有风吹过杉树事雪“扑簌”落地的声音和枝叶摩挲着的“沙沙”声。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金英云被扔在这个似乎终年都是荒凉，阴冷无情的地方那么久了，不想来。
那一排排立得还算整齐但明显没有人照顾的黑色墓碑中，终归有一个是他，只是埋了在那皑皑积雪与一层一层积得厚厚的枯败荒叶之下，这么久，也早算安息了，只是现在怕是要扰了这清净....
晟敏就是顿了一下，微微握了下手，手指触到藏在袖管里的硬物按了按，才是被人打断了思绪。
“怎么？不知道英云的墓在哪？”金钟云突然从一颗湿漉漉掉着雪屑的杉树后缓缓走了出来，微微勾着眉眼，视线只是盯着晟敏的眼睛里满是讽刺。
“丽旭呢？”晟敏一下就停了步子，整个人的神经一瞬间就都紧绷起来，周身散发了一层寒意。
“你有胆来，难道我会不守信用？”钟云早就到了这里，在这里守了一夜，晟敏一到，他就知道了，也知道晟敏确实是他一个人来的。这份胆量，还算佩服。
钟云伸手从一旁一个用力，一下就把丽旭整个人拽了过来，然后只是拿枪口玩似得比划着丽旭的脑门。
“丽旭！”晟敏看丽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几乎都快要没有了，虽然没在电话里听到的那般害怕，也镇定些了但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一下就喊了他一声。
“哥...”虽然尽力保持着镇定，但一看到晟敏丽旭还是一下就想冲过来，只是被金钟云紧紧抓着胳膊，怎么都是挣脱不开，就只是大声喊了他一声，引起一阵小小的回声。
“我人都来了，你还怕什么？”晟敏便是转回视线，冲金钟云冷冷一笑。
“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钟云只是把丽旭用力往一边一推，让他跌倒在雪地上，然后拿脚踩着他的胸，不让他逃跑，只是咧开嘴角笑笑，“不过...也得等你留下你的命.....”他转头微微垂了视线看着旁边那块黑色的墓碑，微微吸了口雪后清冽的空气，让自己又是一阵清醒，举枪斜对着晟敏的额头，眼睛微微瞪了起来。
“为英云留下的....”
“我信守承诺来了，可是...凭什么相信你？”晟敏不自觉退了一步，只是低低盯着那乌黑的枪口，看了旁边小脸也是绷得紧紧只是看着他的丽旭一眼，“我凭什么相信你真的会放过他？”
“凭什么？就凭我是金钟云...呵呵....真没想到，你李晟敏真会这样...来救他？”钟云是不信，李晟敏这样的人，会为了个小小人物不要命地来救他？
且不说，商人都是贪婪胆怯成性，就是人那贪生怕死的自私本性，也都难以做到这点...
还真是让人意外....
如果不是现在亲眼看到，他都无法相信。
“没想到当时随手揽过来的人对你来说那么重要，这么有用....该不该说是英云在地狱里诅咒你该得到这报应？”
“如果真有诅咒，有报应，金英云自己也得到了....”晟敏只是冷笑了一声，脸上还是并未有什么畏惧的神色，反而有些气势逼人，微微瞪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闪烁的意味，倒是很是冷静。
“闭嘴！”钟云一下就是恼了，指着晟敏脑门的枪也往英云墓那示意了一下，然后脚移上去摁着丽旭的脖子，只是微微用力，“那你就给那个你诅咒报应的人跪着吧！跪下！！”
“你！”晟敏却是没想到他会这般侮辱自己，眼睛一下微微瞪了起来，可是看丽旭一下就钟云的一个用力踩着几乎呼吸不过来，□□了一声，就死死咬着牙还是走前几步，站到了金英云墓前。
“哥...你快走吧，别...别救我了....”丽旭一下也是哭了出来，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是这样，晟敏真拿自己的命来换他，现在又要受这样的屈辱，就是难受地哭了，“他不会...不会杀我的....”
骄傲如晟敏，就是情愿受伤流血，也不会这样屈服的啊....
是，晟敏不会跪！！但怎能不来，怎能不救？
如果...我李晟敏不来救金丽旭，不救他的话，那....就还是那个李晟敏，坏到骨子里的坏蛋，还是那个混账....
奎贤....失去了那么多，难道换回来的只是这个？难道要都是白白牺牲？
不要...不要都白白地失去.....
单单只是为了这一点，都依然固执地不肯改变一丝一毫，又怎么...怎么能不来？
我做不到，我李晟敏做不到！！
只要想到，他为李晟敏失去的东西，一件件，都是心痛....
不只是要救金丽旭...
也要杀金钟云！！
为秀京，为奎贤....更为自己....
罪孽，不能让...奎贤一次一次还，也不能...让犯下罪孽的人，逃过了债....
都要还....
不是都要还么？那好，现在来还了...不是我还给你，就是你哥哥还给我！！
晟敏死死盯着墓碑上英云的名字，只是紧紧握着拳头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身子，下巴也微微勾着，成了一个高傲的弧度。
“以为我不敢？跪下！给英云看看！”钟云看了眼墓碑那毫无生命力，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许久的三个字，瞪大了眼睛，只是喝了一声，见晟敏依然垂着目光不为所动就一把用力扯起了丽旭，单手扯着丽旭的头发让他不得不露出脖子，拿枪口死死顶着丽旭的喉管，几乎陷到肉里去，脸上因为又是愤怒，又是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了，看起来有些狰狞。
看，这个人就要死在你面前了！我金钟云的弟弟，谁...都不能欺负...要不然就要付出代价！！
“哥....”丽旭只是痛得不禁一声□□，感觉那冰冷抵着喉口，呼吸都有些困难，恐惧也一下就直窜到了头顶，还是吓得想哭，可也不想让晟敏受屈辱，手下意识地就是拽钟云的衣服，又是哀求，“别这样...求求你别杀他...哥，你走吧...你...”
“闭嘴！李晟敏，没关系，那我就先解决这个碍事的....”
晟敏没回头去看那场景，对丽旭的恐惧也有些无动于衷，只是突然微眯了一下眼睛。
“金钟云！别他妈没种！”晟敏突然一下掏出一把枪来，只是侧身就与金钟云面对面站着，也是对着他的头，不，对着他的眼睛，要让他也看看，那冰冷黑暗的枪口，是什么样的，“难道你就这么打算让我自己了结？你心里痛快吗？”
“恩？”钟云倒是有些意外晟敏突然会这么做，微微挑了下锋利的眉。
“曾经听金英云说过....他大哥是怎样的一个厉害人物...今天我要来领教！”晟敏快速扫了这会只是因为不得不仰头梗着脖子难过的有些咳嗽的丽旭，“难道你不想当着你弟弟的面，正大光明地把我杀了？”
“结果是你要死，要你死！！”金钟云不会蠢得那么容易中了晟敏的激将法，只是红着眼睛，邪笑了一下，那枪继续顶着丽旭，看着晟敏几乎气得全身发抖的样子实在按耐不住高兴，“你开枪呀，在英云面前忏悔！！”
“你！”晟敏手有些颤抖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扣动扳机给金钟云一枪，可是他还是克制住了，目光扫过了金钟云，又落到了丽旭身上。
丽旭还在哽咽，但忍着努力不流出眼泪来似得，一直对着他摇头，说着不要，不要他救了，让他赶快走...
“砰”地一声，晟敏最终还是开了枪，快速移开枪口对着丽旭开了一枪，直接瞄准了他的右肩。
金钟云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一下就是愣神，瞪大眼睛只是瞪着晟敏。不过他反应极快，见晟敏并没有一丝迟疑，马上连续就是继续对着他们开枪，下意识就扯着已经中了一枪丽旭躲闪开了。
一...二....
三....
从秀京住院那时候起，晟敏就已经在暗暗练习，曾经，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拿这东西，怕那邪恶的东西会脏了双手，但后来才明白，邪恶的并不是枪，而是人，没有这样能保护自己，也能对付对手的东西在手，都太愚蠢！
他枪法不坏，心里冷静地数着子弹发数连着稳稳一枪一枪，确实每一下都死死追着丽旭。
李晟敏疯了...这是金钟云躲开晟敏的连连杀机后第一个反应，他来，原来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自己。
“喂！”金钟云还是有些意外，一个用力闪到了一块墓碑后暂时躲过了晟敏的攻击，趁着喘息的间隙低头快速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似乎没了声息的丽旭愣了一愣，喊了一声，却并没见他有回应，听着晟敏在雪上飞快奔跑的簌簌声，知道他是不要命地追过来了，反应过来，也没其余心思多管，冲出去举枪就是回击.....
奎贤赶到那片墓园的时候，只听了一片寂静，不，在这样的天气里，更像是一片死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拍动着树枝，野草，还有积雪。
风里都是冷，都是死静，都是...未知的恐惧....
奎贤一路踢着雪只是奔跑着，只是凭着记忆朝着那次第一次见那个叫金钟云的人的地方拼命跑过去，害怕，晚去了一秒就是错过，就是遗憾....
如果那个人，真是为了他弟弟报仇，为了他亲人报仇，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会到埋葬着他亲人的地方来？是不是有可能晟敏也会到这里来？
跌跌撞撞，只是张皇边四处张望，搜寻着晟敏的影子，边抑制自己的恐惧不要让自己双腿不听使唤，快点跑着。如果还能喊，他会在这里大声呼喊着晟敏，如果还能喊，他会大声地哭，非常大声地哭着，告诉晟敏....
他担心他....
跑了一阵，奎贤才喘着气突然停下了。
一阵紊乱而交错的枪响让他不由得就是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心里一下就是一阵心惊，双脚害怕得直抖，几乎要绊到自己。
奎贤一下就仿佛哀号了一声，全身都是颤抖着，也是....恨透了自己发不出声音，连喊一声也是不能，胸口便是一阵绞痛。
哥，你在哪里？在哪里？
对着空气使劲扯着嗓子，哀求着，哭泣着，却只吼出一阵沙哑的哽咽声，什么话语都喊不出来。
晟敏腿靠在一块墓碑上勉强支撑着身体只是微微张着嘴唇轻轻喘气，捂着一阵发麻的左胸口，感觉那温热的液体缓缓开始流失，才开始觉得疼了，拿着枪的手指间也已经被流下的血染红了，才是刚才的不到一分钟的枪战，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
不过金钟云没好到哪去，腹部中了一枪，手掌也被打穿了，趴在雪地上后背起伏得厉害，身体周围白色的雪上被染红了一大片，残喘着喘着气。
血....红色的血，似乎都还散发着热气的鲜血，滴撒在雪里，乱了一地，混在白色的雪间很是醒目，似一朵一朵的红莲蔓延在了白雪上，很是鲜艳，刺着人眼睛有些晕眩....
又像是火一般，让人心里那最黑暗邪恶的因子全都燃烧了起来...
“金钟云，你...你不是要杀我？”晟敏看着金钟云躺在地上抽搐着的模样心里有种接近疯狂喜悦的感觉，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又是用力，死死握住了枪身，只是冷笑，“我们来...来个了断...”
每一步踩在雪上都是压实了，发出痛苦的“吱嘎”一声，在空旷的只有剧烈喘气的声音外几乎一片寂静的墓地里，似乎特别清晰，也特别让人愈加疯狂。
“你...别得意....”钟云却是抬眼与晟敏的眼睛对峙着，缓了一阵，只要手指还能动就是挪过去还是去够那掉在雪里的枪，想要拿起来，可是被晟敏开了一枪，被打开了。
“呵...当初...也是这么指着我妈妈的脑袋？当初....”晟敏恨红了双眼，像是被早已被恨的血染红的眼睛，只看到了复仇的快意，一步一步逼近了金钟云，就如同依旧还在滴血的新鲜伤口一般，回想起还是疼，每艰难地走一步，脚边就开了一朵红色的花，也是一字一句，逼问着，只是提及了一个字都心痛，也是...
也是....这么打中奎贤的吗？
“呵...”钟云手上又被晟敏阻止他反击的子弹擦过了，一道血痕盘桓在手心，触到那冰冷的雪像是有刀割扯着那原本并不足道的伤口，嘴角还是只是挂着嘲讽的笑，“你...你说呢？她...她可笑不出来...”
“那...你继续笑吧！！反正...都要结束了....”晟敏沾满鲜血的手有些滑腻，死死用力握着才握紧了，便是用拇指去开保险栓，一下站直了身子，定了心神，瞄着了金钟云的脑袋.....
是要结束了，这种感觉浮现上来的时候晟敏几乎还不敢松口气只是停滞着呼吸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跟自己确认。
不管是谁活着离开这里，都是结束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疲惫，却也这么轻松过。
是的，结束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金什么云的人了，虽然很多次，都被命运开了玩笑，被骗了，以为要穷困与无助结束的时候，遇见的却是李特，以为那黑暗的日子结束的时候，过去又重新覆盖了过来，以为得到了一切终于不再受人摆布的时候，也是诸多无奈，也以为已经隔绝了的过去已经丢弃的时候，却...还牵扯出了那么多苦痛....
可是不会再别欺骗了吧？他妈的老天，也别再耍我李晟敏了！！既然生我为如此心狠无情之人，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坏到彻底，落到那地狱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让无辜的人替赎了罪？
“你...杀过人吗？”金钟云还是艰难地喘着气，看晟敏狠狠瞪着他本来就是要扣扳机的手却意识下的迟疑了一下，恻阴阴地张嘴笑了一声，吹起唇边一片的雪屑，突然像是为晟敏这瞬间退却的模样感到万分可笑地忍不住笑了出来，震得胸口一阵起伏，伤口也疼得厉害，可是还是在笑，“你...跟着英云的时候他...咳....没教过你？呵...他...那么没用...蠢得只会对人心软....”
“别他妈的跟我提金英云，他该死！他该死！”晟敏却是一下就有些被激怒了，整个胸腔里都是过去那灰暗而压抑的回忆在剧烈冲撞着，然后眼泪一下流了下来，但....奇怪，并不是为自己而流。
他没有杀过人吗？
不，早就杀过，先杀了自己，然后是赵成模，金英云，李特....那时候，可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心慈手软。
还有....秀京....
那个女人...被自己用冷漠杀死了....
还...杀了....
奎贤，如果说那些人都只是用仇恨的剑刺入心脏，一击致命，这个就是杀得最惨，一刀一刀，像是凌迟，活生生让痛死了....
我美好的奎贤，美好的...奎贤....
他杀了那么多人，还怕多杀一个？
晟敏感觉自己胸腔里有只野兽在嘶吼，一面攻击着他人，一面却也在....撕咬着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