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怎奈君生我未生(二)(1 / 1)
入宫是一条漫漫长路,我学着未央的样子端坐在轿中,实在是累得很,脖颈都僵住了,好不容易捱到落轿,未等我好好看四周景象我们就被一个宫人领到别处,一路分花拂柳,未央脚步缓缓,恭敬而不卑微。其实不得不说,即使是这样一套衣服穿在他身上也能有种风华天成的韵味,我低头看着自己垂到脚跟的衣摆,觉得和他走在一起实在是太让人自卑了。
很快到了一处殿阁,我抬眼一看——东华殿,东为大方,紫气生华,从名字来看的话应该是世子的住处。
我跟在未央身后走了进去,朝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人鞠了一躬,方才带我们进来的那宫人立马喝道:“好大的胆子,见到世子殿下还不跪下!”
楚世子伸手止住他,“祭师只跪神灵,本宫却是不敢让他跪的。”他的话中明显有挑刺的意味,未央没有答他,只是又朝他微微鞠了一躬。
他嘴角勾起不屑的一笑,挥手叫那宫人退了下去,坐在殿椅上换了个姿势严声问未央道:“本宫之前要你在半月之内拿到祭画,你为何迟迟没有拿给本宫?”
原来他是为楚世子办事的。
未央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两卷画轴,呈了上去:“只因草民还找到了另外一幅,便一同拿到献给殿下。”
“算你识趣!”楚世子眉眼之间掩不住喜色,拿着画在手中赏玩,口中不住赞叹道:“这祭画就是祭画,纸摸起来都与众不同。”半晌才注意到我们还在一旁干站着,又说:“你们先下去,明日为父王的洗怨的事,还劳祭师费心了。”
未央朝他深鞠一躬,我跟在后面有模有样地学了一番。
经过一个下午的软磨硬泡我才从未央口中的得知所谓的洗怨是怎么回事。原先我也是听说过的,楚王一生征战四方,性情暴虐,接连灭了晋国、许国和宋国,现在九州上流离失所的人中有一半是拜他所赐,到了晚年夜夜梦魇难以安眠,如今到了弥留之际,想照着上古的方法让巫师帮他洗清罪恶,可巫师早在晋国太渊始祖时就已在九州灭迹,无可奈何楚世子只能让未央这个祭师来代替巫师行洗怨之事,好让楚王能走得安心。
其实我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灵能庇佑凡人,楚王一生作恶太多,就算有神灵估计也不想庇佑他。
下午的时候未央去查看洗怨用的鼎器之类的东西是否备齐,我本应照他的吩咐在院阁中的好好呆着,可一想到这是琴卿当年生活过的宫闱就坐不住了。琴卿在九州名噪一时时我并不知晓,如今只能每日对着一把琴睹物思人,君生我未生,我想着能去他当年生活过得宫殿看看也是不错,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琴卿这样的人。
在脑中激烈挣扎了几番,我决定还是翻墙去隔壁的司衣库偷套宫女服穿上。
此前在燕宫也生活过几月,纵然两处宫闱多有不同但礼数都是一脉相承于晋国的,我还是懂得一些,故并没有露出太大破绽让人怀疑,可奇怪的是当我问到一个宫女前楚世子住的地方在哪里时她就像听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赶紧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到一边,小声呵斥我道:“你是新来的吧?不知道在这宫里大公子是绝对不能谈起的吗!”
“这是……为什么啊?”琴卿的名字在九州可是时常被那些文人雅士挂在嘴边。
“问这么多干嘛!小心没好果子吃!”说罢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惶惶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又不爽地哼了一声才拎着裙子疾步走开。
这事也忒奇怪了,琴卿做世子的时候管的是楚国南边的土地,那里野蛮部族众多琴卿亦能将那治理得海清河晏文修武偃,再拿出兵作战来说,我只觉得那桩灭许的战事师出无名其余也都是名正言顺,且并未给战地的黎民百姓带来什么灾难,所以琴卿的一生还算清白,在史书上也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怎的到了这楚宫就人人自危不敢提他了。
我一边疑惑着一边向前走去,不知不觉中到了一块偏僻之处,断壁残垣满目皆是,一棵红樱几近枯死,在这雕栏玉砌的楚宫之中能找到这么一处还真是不容易,我无奈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未想才跨出一步后面突然响起一个人声:“站住!”
我胸口噔然一跳,立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出,只把头埋得低低的。身后一阵走路时衣料摆动的声音,再然后一双金丝描边软靴出现在我眼前,一看就知此人在宫中身份非常。那人厉声问我道:“你是谁?为何会走到这里?”
这声音,很是熟悉。
我低着头小声回他:“奴婢是要找三公子的住处,不知不觉迷路了。”楚三公子听人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不在宫中,这样撒谎也没人会怀疑。
“哦?”那人将手上的扇子刷得一声展开,“找我何事?”
我猛地一抬头,那人站在我面前,明眸皓齿,身着绛色的广袖袍,一把玉折扇在手中轻摇。我有些吓得腿软,面前这人竟然就是昨日在街市被我认为是小偷的那位。
他看到我也猛地一惊,笑意止在嘴角,我忙提了裙子要逃跑,他出手将扇子横在我脖前,“你是宫里的宫婢?我记得昨日还在街市上看到过你。”
我后退一步惶惶地回他:“公子一定看走眼了,奴婢在宫外有个同胞姐姐,与奴婢长得很像,很多人都会把我们弄错,公子估计是看到她了。”
“是么?”他上前一步用扇子挑开我眉角的碎发,“她的眉角也有这样的胎记?”
“是的是的,我们连胎记都一样。”我连忙回他,不管他是什么眼神才将这蝶记看成胎记。
他半信半疑地收回扇子,咳了嗓子道:“既是这样,你去我宫中把我的琴抱来罢。”
“是。”
我一路小跑离开,跑到与未央住的院阁才停下来喘口气,鬼才会去给他抱琴。
我本想偷偷摸摸回自己的房间不让未央知道,然后他若问起就说自己是睡了一下午,没想到脚刚踏上台阶一步,未央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语气中泛着冷意:“你去哪了?”
我回头朝他呵呵傻笑,不知怎么回他,他缓步向我走来,一身深蓝的云袍勾出他颀长的身形,衣袂翩翩恍若谪仙,我迷迷糊糊后退几步没想到绊到台阶,“小心!”未央疾步上前结果还是因为与我距离太远晚了一步,我很不幸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未央伸手将我拉了起来,我撇着嘴拍拍衣服上灰土,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宫里不似客栈,你不要随便跑了。”
我忙点头应下,“下次不会了。”
“还没吃饭吧,方才他们送了点吃的来,你跟我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很温暖,师父去世后师兄远走他乡,很少有人会待我如此了。
其实,他若不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还是挺好的。
晚间的时候未央又被那个没节操的世子殿下叫去,我对那个世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回头他回来一定要好好劝劝他珍爱生命,远离世子。院阁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又答应了未央不再出去,在屋中闷得难受我就坐在屋前的石凳上等他回来,顺便赏赏月光。毕竟蚀心骨的事情还没有着落,我必须同他商量怎么拿到手,这楚宫的医阁也不知在哪,按照我的想法蚀心骨应是在医阁中的。
忽然墙院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我竖起警惕隔着石桌旁的那棵梧桐的乱枝凌声道:“谁在那里?”
许久也不见有人回我,我只好小心上前几步望向院墙,突然一只猫从墙上跳到我脚边,把我给吓了一跳,我一边拍着胸口压惊一边跺着脚赶走那只猫,本以为自此就没事了,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到有一人正悠闲地坐在石凳上摇着手中的折扇,那姿势要多风骚有多风骚,不是,是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我僵着身子冲他打了个招呼,“三公子晚上好啊!”
“一点也不好。”他收了扇子道:“我等了你一下午。”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我认真想了想:“最多半下午。”
“……”
一时气氛冷如冰窖,我本想开口问他喝不喝茶,未想他先起身走到我身边冷着脸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下午为何会到我大哥的殿阁?”
他大哥不就是琴卿么,没想到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还走对了。我支吾着回他:“不……不是说了么,我迷路了。”
他不信我的话,继续问道:“是不是那个祭师让你去的?”
我忙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那个祭师,他叫什么?来自何处?”他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堆问题,逼得我无处可逃,皱眉纠结着该不该如实告诉他,身后却遽然传来未央的声音:
“草民名叫未央,是流破山隐寒祭师的弟子,三公子还想知道什么?”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子向后看去,未央站在那儿,深蓝的长袍无风自动,落了满肩的寂寂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