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枉将绿蜡作红玉(一)(1 / 1)
七月炎炎,烈阳灼灼。
他的剑抵着我的脖子,锋利的剑身在脖上渗出阵阵寒意,丝丝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我抬眼看着城楼上的那个男人,墨色的发丝被玉冠束起,绛紫的广袖云袍在风中轻扬,他临楼负手而立,宛若神祗,本来毫无生气的土色城楼也因此似乎满载日晖。而他身旁的侍卫早已将□□拉满,三十多发羽箭直直地对着我们,在日光下折着刺眼的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嘴角似乎扬起一个弧度。日头太烈,光影斑驳中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也许是我的错觉。
“二弟,今日若不放我走,就休怪我手中的剑无情了!”他说着将手中的剑更贴近我的脖子,却很好地将力度控制在只让我流血的程度内,一边还用手制着我怕我自己去撞剑口。他不会杀我,他需要我这个人质助他逃出北燕。老国主逝世前将王位传给二公子桓溪,他作为北燕的大公子趁二公子人不在陈州起兵逼宫,顺同绑了在国主面前伺候汤药的我,他知道我素日同二公子交情不错,绑了我正是怕今日这一步。
“有佳人陪着一起死,也不会太寂寞。”
“兄长。”城楼上他的声音传来,却冷静得骇人,连周围的温度也似乎降了几分,大公子的剑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一个女人而已,算不上什么。”
我倏地抬头看着他。没错,那是笑,他在笑,他唇畔噙着我这三年来从未见过的笑容,如同陌生人似的将我们望着。
他接过旁边侍卫手中的□□,弦拉满月,冷冷地对着我们。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脖上的伤口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城楼上的他,明明一个模样,却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不像那个我曾朝夕相对过三年的桓溪。
大公子似乎也对他这个动作始料未及,剑身在我脖前轻轻颤抖。
我想,他也许只是为了吓吓大公子,不会真的发出羽箭。
可是终归,是我不了解他。
他的右手轻轻一松,羽箭便势不可挡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然而目标不是大公子,是我。
身后的大公子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电光火石间三尺剑锋一转,铿锵一声后那羽箭已被截下,断成两半。
我后退几步瘫坐在地上,白色的衣襟已经被颈上流下的血染红几片。断成两半的羽箭就落在脚边。
若没有大公子那一剑,我怕早已命丧黄泉。我伸手将断箭拿起握在掌中,看似平滑的箭身此时却分外硌手。我一直认为会救我的人却要杀我,而我一直认为会害我的人却会救我。
为何……为何会这般颠倒……
突然“嗤”的一声,利箭入骨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着面前的大公子,他拄剑跪在地上,右胸上斜插着一把羽箭。不留一丝思考的余地,城楼下带枪的侍卫见状纷纷向前,举着□□将我们围困在当中。
大公子看着城楼上的桓溪,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然后咬牙将羽箭拔了出来摔在一旁,踉跄着向我走来。我虽是医师,可到底也只有二九年华,此刻早就被吓得三魂少七魄,只能节节后退。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至他跟前,右手迅速扣上我的喉管,扬首对着桓溪说:“她跟了你三年,你对她当真无一点感情?就算是只狗,也是有感情的罢。”
他的这番话听着我有些发怔,怕是故意为了激怒桓溪才会如此,本不想理会可又无法说服自己刚才他射向自己的那一箭完全是出于无心。而且,他说的亦没错,就算是养了三年的狗,也不是说杀就舍得杀的,何况,何况是人呢?
大公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只感觉眼中的天色越来越暗。混沌中突然想起师傅在桓溪与国师之女大婚之日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诺儿,公子溪非你良人。我那时自然不信,即使他娶了别人也无法让我相信这句话,可现在手上握着的断箭却逼着我不得不信。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沿着唇畔滑过,苦涩的味道溢满口腔。我突然在想,我如果真的就这样被大公子杀了他会不会肯为我落一滴泪。
桓溪没有答话,我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只等待最后的死亡,大公子也打算成全我,可喉上的禁锢却在下一刻消失,我转身看到大公子跪在地上,嘴唇发紫,眉心泛红,双目不断留出泪水,痛苦地用手捂着胸口。
这是……十日散……
毒倒不霸道,不会顷刻置人于死地,只是中毒之人很快就会四肢酸麻,再也握不住什么。是刚才的箭上的?我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断箭,发现箭头出果然被抹了□□。
若不是他替我拦下那一箭,现在这般的,就该是我了。
拿□□的士兵迅速包围大公子,纷纷将枪架在他的脖子上。我向后退了几步,抬眼望向城楼却不见他的身影,灼灼烈日在我头顶肆无忌惮地照着,使这天地之中的每一处都发出刺目尖锐的白光,耳边传来将士们欢呼雀跃的声音,甚至还和着远处的聒噪的蝉鸣,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在我就要以为自己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落入了一个怀抱,我回头看着那个身着广袖云袍的男子,那么近,近得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却也那么远,远得我好像从来也不曾认识。
我推开他,自己一个人向人群外围走去。以前他曾在师傅面前说过只当我是妹妹,那时我想妹妹也好,至少可以每天都能见到他,可现在,让他把我当只狗都是奢侈。
我用手背擦掉不断滚落的泪珠,后悔当初为何不随师兄一起走,但凭他一句话就头脑发热留了下来。腰上突然被一只手扣住,双脚凌空,他将我抱在怀中,一步一步走向宫城。我拼尽全力用手推着他,沙哑着嗓音道:“你放开我!”
他紧了紧臂膀:“你觉得自己可以走进去?”
他说的没错,以我现在的状态,怕是走到半路就会倒下。
身后传来大公子的声音,字字如在牙缝中挤出:“你配不上她!”
桓溪的脚步止住,用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说道:“至少现在,她是我的妻子。”
是啊,她是国师的女儿,她是他的妻子,她是虞幼梧。而我,倘若师傅在世时还能算得上什么的话,那现在,是真的什么也算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