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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枉将绿蜡作红玉(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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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像个木偶一样被抱了回去,桓溪放下我就离开了,至始至终未多说一句。医阁里陈老医师给我上药时叹了口气,说着伤口以后怕会留下疤痕,我还没说什么,阿桑先急了起来:“陈爷爷你要想想法子啊,这女孩子脖子上怎么能留下疤痕呀!”

阿桑是我同师傅师兄在逃来北燕的路上遇见的,那时她和她哥哥何慕也是逃难而来,只是兄妹二人在路上遇见劫匪,钱财被洗劫一空。那时见他们可怜,师傅就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并将我们的一些财物分给他们,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未曾想在北燕陈州再次相遇,师傅不忍他们兄妹二人流落街头,就问他们是否愿意同我们一起走,一路上也好照应一下。哥哥何慕婉言谢绝,阿桑却拉着我的手道:“我喜欢这个姐姐,我要同他们一道。”何慕无法也只好顺着妹妹的意思留了下来,后来师傅进二公子府做桓溪老师时,他们兄妹二人也同我们一起搬了进去。

阿桑比我小两岁,正是个天真烂漫的年纪,师傅去世后听说我要入宫也义无反顾地跟了进来,我在医阁做事她就在打下手,时常缠着其他医师问为什么这个药要这样熬不能那样煎,让他们很是头痛。这次陈医师说我会留下疤痕便缠着他问了快半个时辰,直到陈医师许诺说会回去找找方子才肯罢休。

上完药后我便沉沉地睡了几个时辰,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梦,梦见了以前的很多事情。师傅说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三年前的记忆在我脑中不曾留下一丝一毫,师兄说那是我们在来北燕的路上我被山上滚下的石头不幸砸了脑袋,醒来就全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虽然对此不甚相信却也不禁暗暗感叹,果然我们走路时不仅要朝前后左右看,有时还是要像天上看一看的,说不定哪里就落下个东西直接送你去见了阎王。不过好在那块石头虽砸得我不记得爹娘老子是谁,但至少没把我砸得爹娘老子都认不出是谁。

梦中的光景依稀是昨日,那些在公子府中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有师傅教我抚琴,有师兄教我舞剑,有我不时口中蹦出的一两个上古才有的药材名让何慕苦想多时,有阿桑和我趁月黑风高偷偷去厨房找吃的,还有桓溪会教我经书上的道理,虽然我常常和他抬杠用不同的见解将他噎住……人真是奇怪,只有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一旦芳华不再才知道光阴可贵。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黑,微微的烛光阻止不了夜色倾入宫室。我侧卧在床上,看虚虚月色在夜色掩护下从窗外悄无声息地淌入,洒了满地琉璃翠白。突然就忆起某个在公子府的夜晚,亦是有这样如水的月光,残月楼明,花影菲菲,琉璃满地,酌酒一杯,那时以为这一切可以经年不变,可叹的是,未至经年,却早已物是人非。

年年月相似,岁岁人不同。

有温凉的液体划过鼻梁,我伸手任月光温柔拂过掌心,我能看到它的存在,能感受它的幽冷,但当我盈盈一握时却不见片快在手心留下,这大概就是这些年桓溪对我的感情,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对我是好的没话说,可这些感情终究会化作虚无,敌不过他与虞幼梧的伉俪情深。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我刚半坐起来阿桑就从外头跑了进来,说絮夫人来了。

絮夫人,即虞幼梧,小名絮儿,她嫁进公子府时一同被册封为絮夫人。

以前在公子府时我同她便没有什么话说,当然有很大的原因是我本能地排斥她,何况如今天色已深,她此番过来怕不是为了看望我,或者说,不止是。

絮夫人走进来的时候阿桑已为我披了件衣服,我刚想下床给她行礼被她一把按住,“千姑娘有伤在身,礼数就免了吧。”

“多谢夫人。”

她今日穿了件紫霞纹络的衣衫,青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脸上的妆容也恰到好处,衬得整个人高贵大方。这是我如何让也学不来的精致。

“方才听夫君说姑娘受了伤,便熬了些粥给姑娘带来了。”她吩咐身后的宫娥打开红木箪笥,拿出用翠色的瓷碗盛着的一碗粥来,“夫君说姑娘爱吃宫外柳家红豆粥,眼下没法为姑娘买到一份,姑娘若不嫌弃我手艺拙劣,不妨先吃了这碗吧。”

阿桑替我接过粥,我谢过她,将碗握在手中却一点没有胃口,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拨弄着勺子。

“怎么,不好吃么?”她问。

“啊,不是。“我指了指脖子,”我眼下恐怕无法做咽食的动作。“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倒忘了这一层。“

我也笑笑,一瞬间气氛如夏日里风雨欲来般沉闷。

“哦,对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我说,“夫君今日给我一样东西,我瞧着欢喜,不知姑娘觉得怎样?”

我接过玉牌,突然只觉得如同在冬日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寒意肆生。我转头对阿桑说:“医阁里有种叫香白芷的草药,我也许用得着,你帮我去找些来吧。”

“真的?!那我去了!”她一听是可以去疤的便欢天喜地地去了医阁。

她走后虞幼梧也遣散宫人了,一时偌大的房间只剩我们两个人,我拿着玉牌问她:“此物真是二公子给夫人的?”

她拿过玉牌,“此物来自何处我想姑娘更清楚才是。”她顿了顿,“起兵前日,他曾来虞府找过我。”

桓溪离开陈州时将虞幼梧送回了国师府,我想他那时还是有些忌惮大公子的,可他应该知道,大公子对虞幼梧一往情深,又怎会舍得伤害她。这玉牌是我送他出城门时他给我的,说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至少可以用它调动北门的禁军。后来为了让大公子答应给我师傅生前一直想要的那幅画,我将此物给了大公子。那幅画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师傅生前为了那幅画花了很大心血,如今我已忤逆他的遗愿留在燕国,只想再为他做点事让我能够心安一些,所以当大公子提出要用玉牌换画时我毫不犹豫将玉牌给了他。

“姑娘应该知道,若我把这块玉牌给夫君看会是怎样的结果。”虞幼梧浅笑道。

“所以,你想怎样?”

“我听说姑娘手中有一把琴卿的传世名琴,以琴换玉,如何?”

琴卿就是那位死在宋国的楚国前世子,他短短二十载的生命却在乐曲上留下颇多造诣,曾以一曲《尽心上》名动九州,我虽未曾有幸亲耳听他弹奏一曲,但在坊间他的琴艺已是被人们传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师傅对他的评价还算客观——琴心同生,人神合一。楚世子逝时刚及弱冠,九州上的人们为了纪念他便尊称其为琴卿。我手上一把琴卿的琴是师傅在世时给我的,名叫长绮,我看着与其他的琴并无什么不同,大约是琴卿名声在外,可见名人效应果然很强大。

我亦对她笑笑:“你明知,不可能。”

“你就不怕我真的把这玉牌给夫君?到时你们二人一同谋反逼宫的罪名出来,后悔可就迟了。”虞幼梧带着三分笑意看着我。

“他说过他会信我。”

师傅下葬后我本打算同师兄一起离开燕国,去向桓溪告别的那日,他看起来很是疲倦,眼周青郁,一问才知道老国君身体近来抱恙,不管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转。我那时状态也不是很好,只能说几句要他放宽心的话,不知为何他突然抱住我,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我未曾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无法应他,傻傻地怔在哪儿,却听到他说,“诺儿,我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那时,就是为了这样一句话,我负了在师傅在世时许下的承诺,来到燕宫,入了医阁。

这一次,我亦要拿这句话赌一把。赢之我幸,输之我命。

虞幼梧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我是他的妻子,你觉得他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那夫人到时又如何解释这块玉牌现在在自己手中?”

“你……”

她最终还是气冲冲地走了,看着她被众人簇拥而回的背影,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她想要桓溪知道是我将北门的玉牌给了大公子自然有各种办法,再者,就算她不说,桓溪也会知道。

不是有句话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抬头看着明月,知道此生再不会有机会,与他残夜楼明花影菲,琉璃满地酒一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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