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1 / 1）
有一抹晶莹水色晃进秦微的眼中，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从对方低垂的眼中终究瞧出了更多的端倪。
秦微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过是一个不识事的熊孩子的冲撞与恶语，与之前更糟的时候相比，这样的打击几乎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秦微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向秦雍虚弱憔悴的脸靠近。
手指感到了一小股阻力，还未成功接近便被拍了下去。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秦雍一边瞳孔无机冰冷，另一边瞳孔也已光速褪去了方才乍现的脆弱，就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秦微看着对方：“……我是不懂。”他从来就没有懂过，为什么自己会走上这样的一个人生，纠缠着这样一个人，逃开却又不舍，绝望不可自拔，被厌弃还甘之如饴。
“你走吧。我求你行吗，放过我。”
就像沉寂的幽谭骤然被掷入石子，顿时泛开千重涟漪。
秦微已经很久没感觉到如此被攥紧心脏般的疼痛了，喉咙仿佛被扼紧，发不出只言片语。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呢。他回想自己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为止的记忆，竟变得一片空白。
许多破碎而沉默的片段，而在其中手舞足蹈的他如同一个小丑。
这到底算什么。
他的一退再退，放在自己都觉得厌弃而卑微的位置，在对方眼里，却依旧避之唯恐不及。
走？他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秦微望着竖起一身的刺抗拒着他的男人，闪念而过转身离去的冲动。回去，回到他那以脱离苦海的天堂去。原本可以天高云淡，再无相干，没有逆伦的罪恶与绝望，他何必回来。
秦微的脚向后退了一步，渐渐拉开投罩在秦雍身上的大片阴影。阳光代之而漫上椅上人的半边侧脸。多么光明而温暖。
秦微背光的表情却冷的像冰一样。
那一刻秦微的心里，其实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留恋。那一刻奇迹般的，所有的波澜都平复下去，他果断而决然地转身，似乎能够断绝一切。
如果不是那人的又反悔，秦微想，他是可以离开的，而这次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他的人生中偏偏有这样一个命运之人，无论嬉笑怒骂都主宰着全部。
秦微侧头低眉望了一眼，对方并没有用上什么力道，只是轻飘飘地将手搭在他将要离开摆去的腕上。然后在秦微的注视下，慢慢收紧，直至扣住他的手腕。
“带我回去。”秦雍说。
秦微有时真的无法确定，是该恨这个人还是该恨自己。
漫天的云霞若被火灼过，在冷气弥漫的瞳孔中浓烈地烧起来，如同手腕上传来的另一人的温度。在这冷热交替的碰撞中，使人丧失了神智。
一切只发生在两三秒之间，秦微甚至没有多看两眼，只是一个转身，一弯腰一抬手，就利落地将秦雍从椅子上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抱了起来，然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你干嘛！”秦微已经走了几步后秦雍才后知后觉。
“带你回去。”
“放我下去。”
“你走不了，别动。”秦微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地说话，眼底也没有一滴温情，走得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我也不想更引人注意。”
一路上已经有许多不明就里的路人好奇地看过来了，秦雍大概也感觉到了那些目光，后面便安静下来，干脆用手遮住眼睛闭上了眼。
秦微是完全无视那些的，他只是此刻心中有一团火，蹭蹭地往上冒起，正挣扎着想要从身体的任一处孔洞爆发出来，于是乎连双臂都有些微颤抖。
世界上真有人是如此混蛋的。
还有一个人对此毫无办法。
他到底想要怎样？
他还要如何被玩弄？
秦微觉得自己的双腿似乎下一秒就会无力瘫软向下跪去，却还是一直坚持硬撑地挺直着。他没有任何尊严，只是□□控的偶人。
三步、两步，秦微撤开手，将秦雍重重地扔在沙发上。他低头直面着下方的人，另一只手撑在椅背上。
“让开。”秦雍垂着眼，用憎恶的口气说。
秦微身体上抬，微微拉开了点距离，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雍，他张开嘴，沉默了半晌，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是秦雍肚里的蛔虫，甚至从未能靠近过，他演了这么久的独角戏，怎能够了解一个不愿上场的角色的剧本。
然而这之后，在这静止的凝滞中，秦雍竟主动地抬起了眼，两个人的视线再一次交汇。他像是想通透了什么，脸上逐渐地褪去了之前颓圮的神气，反而以一种沉静而决然的目光，看进秦微乌墨似的瞳孔中。
秦微有一种预感。
秦雍终于开口了：“你想干什么？你想要报复吗？”
这两句话从进入秦微的耳中，又回荡了好几圈，那意思才一点点地鲜明起来。上一刻还是茫然的，下一秒，秦微就骤然懂了。
连着秦雍之前的意思，都一并懂了。
“你怕了？”秦微突然弯起了嘴角，“你怕我报复你？对啊，毕竟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也都反抗不了吧。”
听完秦微的话，秦雍的眼中露出了“果然”意思的嘲讽。
“那些……看来你也没忘记。”秦微的眼前变得模糊，陷入过往遥远的记忆中，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当然，那是如何欺骗自己，都没法遗忘的记忆，有别人给予的伤口，但让秦微更深刻的，却是自己给自己喂下的□□。
那不过是深入骨髓的毒，终于忍不住的一次爆发而已。
秦微将秦雍的怀疑与不信收进眼底，他以为这人对自己残忍惯了，根本不会有所感觉。也是，毕竟秦雍怎么会想到，他自己会有这样悲惨被动无能为力的时候。
偏偏在这种时候，以前‘残害’过的人还出现了。
“秦微，我不信你。”——原来他日日夜夜都在提心吊胆。
“可是秦雍，你都变成这幅鬼样子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要做什么，你才会变得更惨。”秦微顿了顿，“我不像你，没有那些无聊的闲工夫。”
秦雍突然爆发般地吼出声：“那你他妈的快走啊，你怎么不走！”
秦微哼笑了一声：“我走了，你怎么办？爸妈也不在，也没有那些狐朋狗友，靠现在的身体，你能做什么？没了我，你在这里活得下去吗？除了我，你还有什么？”
秦微按住秦雍的臂膀，感受其下身体的颤动。
秦雍在发抖，脸色一片青白，仿佛一只在大雨泥泞中徒步，而不堪重负的小兽，粗重黯哑的喘息随时都有可能戛然而止一般。
“你说错了，其实你是想让我留下来，你怕我走了，怕我丢下你，你就真的完蛋了。”秦微镇定地说。
秦雍的瞳孔蓦地放大又缩小，然后如同被雷电击中一样，一动不动，僵直冰冷地都可以去假装尸体了。
秦微也沉默了，望着秦雍半边坏掉的果冻色的眼近乎失神。
秦微不假思索地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竟然，他竟然会说中了。秦雍的真实的心思，就如此剖开在了眼前。
“我说过，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会去，在你好之前，我会陪你。”
秦雍就像自言自语般说：“凭什么，我不相信，我怎么相信？”他斜睨了一眼秦微，不屑的目光在秦微脸上一划而过。
秦微一愣神，嘴角抖动了两下，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同时倦意在身体中弥漫开来。
“凭什么？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是都记得吗？”要不是贱到了骨子里，他也不会在发生那些事后，此刻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此处。或者他以为过去的那些也都是假的，也都是玩笑？世界上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大概就在精神病院里，或是早就把自己搞死了。
“现在，未必吧？秦微，你有那么贱吗？还是你是圣母玛利亚？”
“哈哈哈……哈哈哈……”秦微难以自抑地笑起来，却笑得无比吃力，感觉心肺都跟着向上提了起来。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秦微最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有哪里做得还不够？而且，难道恶心的不是你？”他忍耐得多辛苦，将自己催眠得多厉害，才能束缚住手脚，束缚住狂热的心跳再次站在这个人面前。秦微觉得十分荒诞，明明面对着面说话，但却没有一句能够互相传达。间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堵无形的高墙比现实的距离更来得压抑。
脑袋一下下得抽痛起来，秦微直想闭上眼，什么都不再思考。
秦雍似乎同他一样的想法，整个眼皮耷拉下去，极倦一般。
早就知道这是一条永无出路的死胡同，但在这尽头之地，却还在徒劳挣扎，明明就已经到极限了，已经完全走不下去了。
秦微低下头，因为屈着上身，所以他敞开的外套半边完全垂了下去，而在一个难以察觉的角落里，秦雍搭在身侧的手正攥住他的衣物一角，干瘦的手背上一条条凸显的青筋。
“呵……”
那些憎恶不是假的，那这个又算什么？这些暧昧又算什么？胶凝在背脊上的视线，牵扣在腕上的温度，一边恶意辱骂驱赶，一边又不放开手。
“不信，你有什么好不信的！”
秦微突然一个下压，紧贴上秦雍的脸，他哑着声，靠近那薄无血色的唇边：“既然如此，我就再告诉你一遍吧，我喜欢你，像喜欢一个女人一样喜欢，秦雍。”话说完，他已经将唇压了下去。
秦雍猛地睁开眼。
秦微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舌尖在那些微颤抖的唇上轻轻掠过：“放心，我这么喜欢你，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算你四肢都没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头发都掉光了，肉都腐烂了，我也会陪着你，谁让秦微爱上秦雍这个人，早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