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撇开突然发了一场神经的王箫笙,秦微和秦雍都默契地遗忘了这个小插曲,谁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时间又开始平稳地流逝。在那个一切都是用白色来表达的狭小空间里,仿佛也无法产生更多的波澜。每天都是固定的重复,秦雍的所有行动都局限在那张床的范围里,医生每天都会来做检查。最初的一波探望潮过后,来得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零星的一两个。不过这对秦雍来说却是好事,秦微也不用想借口去拒绝那些热情了。
只是一空下来,这样的环境就更显得冷寂无聊。
“他的状况不错。”医生对秦微说,“很少有这样情绪这么稳定的。”
之前秦雍还没有醒来的时候,秦微就听医生提醒过,这样重伤的病人很多,身体上的问题还是另一回事,有些人心理上承受不了身体上突然出现的缺憾,这代表他们以后的生活都将和过去不一样,轻者需要长时间的调试,重者甚至会出现进一步的自残行为。秦雍这样的当然不是最惨的,但对普通人来说也是足够严重的打击了。
所以秦雍醒来后,他们一直很注意他的精神状态。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没有追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表现出其他的躁动痛苦。秦雍像是马上就接受了自己身体的转变……也不对,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去关心、在意过。
医生说:“积极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秦微却并没有医生想得那样乐观,他没看出来秦雍有哪里表现出积极了。就好像他和秦雍此时的和平一样,都是脆弱的表象,只等着一个契机,脆弱的谎言都会被戳破,暴露出残酷的真相。到底哪个会更先到来?
看到秦微进来,秦雍也没有多问什么。他是知道秦微是被医生叫去的,谈论的也肯定和自己的病情有关,可秦雍什么也不问。秦雍埋头下去继续往肚子里填塞食物。那天喝粥的情况没有再发生过,仅仅两三次过后,秦雍也不再会手抖了。想来那确实是因为太久没动而神经变得僵硬的缘故,很快就又适应了回来。
手臂能运用自如之后,秦雍曾经稍微泄露出一些的躁动的因子也消失无踪,连着其他的一切,仿佛也都会自动好起来。
“医生说你头上的绷带可以拆了。”秦微对秦雍说。他看着对方,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哦。”秦雍摘下眼镜,揉了揉余下的半边眼,“什么时候?”
“明天吧。”
秦雍把玩着自己的镜架,脸上带上明显的愉快情绪,小声感叹了一句:“总算不用这么费劲了。”边说着边用指头轻轻地点了点被完全蒙住的半边眼睛。
秦微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他张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那天晚上的风十分的平和,窗帘轻快地舞动着,如水的月色洒满了一屋,床上的人安静的沉睡着,呼吸声舒缓而平稳。
秦微在窗边上坐着,听着夜晚的虫鸣声。那一瞬间的这个世界,像是只有美好一样,和平得几乎只可能是场不可思议的梦。秦微一动不动,没有回身,只是看着幽沉的夜空,一整夜都没合眼。这样,他才不会看到失效的魔法。
就像一颗失去了魔力的水晶球。
秦微看见那浑浊的琉璃体时,心里冒出的是与他的外表、年龄与性别都十分不相称的,过于童话的念头。一黑一白,那一双眼睛,乍一看去有几分诡异,再多两眼,却让人情难自禁般移不开视线,有一种特别惊心动魄的美感。
但这不过只是旁观者无知而残忍的想法罢了。
秦雍抬起那双一黑一白的眼,略带迷茫地看着前方。如同调试刚安装好的机器,却运气不好地遇上了故障却又无法确信,他将自己的眼闭上又睁开,如此重复了多次,又用手遮住自己完好的半边眼睛,只露出那只刚刚才显露面目的白色瞳仁。白色的瞳仁中没有倒映任何的影像。
秦雍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口发问:“为什么什么也看不到,难道没好吗?”
“你……”医生回头看了一眼秦微,似乎有些疑惑,后者只是沉默地站着,他便又将目光转回了眼前的病人身上。
在秦雍想用手去揉弄自己的单眼的时候,医生制止了他:“不要碰,现在要小心别感染。”
“那什么时候能治好?”秦雍停下来看着医生,那表情一瞬间竟显露着些许天真。
秦微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他知道那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秦微早已知道的事实从医生口中又复述了一遍,那之后,秦雍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没有动过。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早就知道?”
秦微望进秦雍的双瞳深处,他应该发现到的,这不过是他曾经就擅长的伎俩,人与生俱来拥有自我欺骗的技能,所以明明显而易见的事实,也可以视若无睹。
“我以为你自己也能感觉到。”秦微说。
“哈。”秦雍像是脱力一般向后靠去,良久才自言自语般喃喃:“对,不是还剩一只吗……”他用手掌覆住自己失明的那只眼,另一边的眼珠缓慢移动,向秦微投去短暂的一记轻描淡写的目光,眼睑低垂着,一瞬间那瞳孔里像是掠过浓重的黑雾。
如同将破的音节被生硬地收回喉咙中。秦微看着又变回若无其事的秦雍,心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宁愿对方痛快地发泄发泄一场,而不是这样被梗着,无比难受。
“既然这样,那不只眼睛吧?”迷糊中,秦微似乎听见那人问了这么一句,只是那时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将要走远,只有那油然顿生的心慌,感受得鲜明。
从第二天开始,秦雍终于不再对自己漠不关心。他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重伤后的身体,开始询问起所有的细枝末节。
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它们的现在与以后。
“你都没和他说过吗?”医生从秦雍不间断的询问中脱身出来后,问秦微。
秦微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那就……难怪了啊。”
“我以为就算我不说他也……”那么重的伤,那么明显的变化,发生在自己的身体上,理当觉察得出来把。一个人会不知自己瞎了,不知道自己瘫了吗?所以在秦雍醒来后,秦微确实并没有当面说过他的伤逝。而另外秦微认为需要说明的一些后续的问题,又因为秦雍本身不作询问,秦微也被动地保持了沉默。
结果,竟然不过是秦雍不知道,不过是秦雍天真地在以为,他的眼睛、和腿和其他所有的伤处,都能像手抖一样,马上就能恢复。
“有些病人会这样……也有很多心理上的问题。我看病人现在还是情绪稳定,不用太担心。再观察几天没事的话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秦雍转过头去,看见秦雍睁着泛白的那只眼,在它盯着别人说话时,有些许莫名的恐怖翻腾上来。
这哪里是不用担心的样子。
但秦微还是想多了,直到决定了出院的时候,秦雍也还是那样,沉默地转动着一半黑沉一半空洞的眼,保持着无趣而平淡的模样。偶有的凝滞与诡异的气氛,仿佛也只是秦微意识过剩的错觉。
出院的前一天,秦微在病房里收拾着衣物和其他生活用品,准备晚上先带回去,这样明天他领秦雍回去的时候也会轻松点。
秦微不停地在病房里走动着,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不过另一个人似乎根本没在意他的存在。
秦雍低着头,像在发着呆一样,他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手放在身侧,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拉着,重复着没有意义的动作。他的脸上时不时会闪现如同焦躁一样的神情,但总是一瞬即逝。
这些日子以来秦微经常看见秦雍这般模样,大概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十分无聊。每天盯着这样的景色,原本秦微压抑的那些心思也跟着平淡了,竟然不用他再去努力,不用他再去挣扎。
秦微有时会不禁回想起遥远的那些场景,若他如现在这样在秦雍面前晃来晃去,轻的被一顿臭骂,再发展可能就直接动手了,哪会这么相安无事地任他来来去去。
安逸真的会消磨意志,虽然放在这里有些不合适。秦微想这样最好,这样他就能轻松地走了。
秦雍出院的日期定下时,秦微也已经把自己的离开提上了日程。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能一直将时间耗费在秦雍身上,即便他们是亲兄弟,他们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罢了,没有谁要对谁负责的承诺。所谓兄弟的感情,也至多到这样的程度而已。
秦微将行李包的拉链拉上,对秦雍说:“我把这些东西先拿回去,明天早上来接你。”
“明天?”秦雍小声得像是自言自语,朝秦雍看了过去,“明天,怎么回去。”
“开车。”秦微说,这都算不上一个问题。
秦雍定睛看着秦微。
秦微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道秦雍还想用自己的腿走回去?何况就算秦雍能走,他们家到医院的距离也不是能用走的。
可是还没等秦微发出些许疑问,秦雍突然轻哼了一声,有些失神地撇过头去:“行了,你走吧。”然后就回复了原本的状态,一句话也不说了。
秦微动了动嘴角,就说出一句:“……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