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3)(1 / 1)
他似乎有了片刻的清醒,怔怔地拉住她的手,脑子里其实并不是那么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一切,如果都像几个月前该多好?
但是,他表达不出来,过度的放纵和酒色,已经逐渐地蚕食了他的意识和理智,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恐惧,那是看到兀木烈端进来的药碗的时候滋生的恐惧:御医可以骗过他这样从未生儿育女的菜鸟,可是,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隐忧,一种直觉,但是,他根本不敢面对,只好离去。
夏小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浑身就像散架了一般,并不怎么疼痛,只是疲乏。好像每一块骨头都不在原来的位置,移位了,罢工了,提不起任何的生气。
木奴儿守在**边,端着药碗,看她睁开眼睛,欣喜若狂:“天啦,娘娘您终于醒了,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快把这药喝了……”
药汁很苦,喝下去的时候,把整个心都泡苦了。
木奴儿低声道:“陛下来看过你两次,又送了很多补品来……他看样子是真的很担心,以为你生了什么病。他吩咐等你醒了就告诉他……娘娘,告诉他么?”
“别说!木奴儿,你记住,这事一个字都不要对人提起。”
“奴婢知道。”
“再吩咐御医,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木奴儿心有不甘,却不敢不从。
木奴儿出去了,夏小宝靠在枕头上,面色雪白,一句话也没说。
许久。
那时已经是傍晚了。门是虚掩着的,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进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直到他走到**边,声音还是怯怯的,又带了一丝惊喜:“小宝你醒了?”
“滚……滚出去……你给我滚……”
她几乎要跃起来,声音嘶哑得完全不成样子,顺手抓起旁边的药碗就扔过去:“滚……你给我滚开……滚……我要杀了你,滚啊……”
药碗砸在他的腿骨上掉落地上,摔得粉碎,一阵钻心的疼痛。
“小宝……”
**头的一把剪刀被抓起来,径直飞向他的面门,朱厚照落荒而逃。
身后,还能清晰地听到剪刀落地的声音。
走出去的时候,秋风如此萧瑟。
他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脖子,心里一团混沌,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无穷的酒精,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盘旋……
此后,他还来探望过夏皇后两次,有一次,夏皇后趁手,抓起了火铳,砰的一声,幸好朱厚照闪得快,让一只青花花瓶遭了殃,满地炸开,硝烟狼藉。
朱厚照再一次落荒而逃,毫不怀疑,夏小宝那是真正的要自己的命。就算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和夏小宝是彻底完蛋了。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半点可能了。
一些好事之徒,如江彬之流,自然煽风点火,希望朱皇帝就此严惩夏皇后。奇怪的是,他还是无动于衷,反而谁提起这事,他就勃然大怒扬言杀谁。
他也不再去探望她了,索性破罐破摔,什么事情都不干,“龙凤店”成了他的最爱和栖身之地,从此,在这里醉生梦死,天天醇酒美人。穷极无聊的时候,就去骚扰地方官。
某一次,刘良女忽然提起,这里盛产琼花,她很喜欢。朱厚照对她千依百顺,立即就去勒令蒋知府贡奉琼花。谁知蒋知府不买账,硬邦邦地回他一句:“陛下,你要琼花呀?对不起,自从宋徽宗北狩之后,琼花就绝迹了。”
这句话翻译成现代文,就是说,宋徽宗昏庸无能不理朝政任用奸臣,最后导致靖康大难,他和儿子宋钦宗都被金军抓去做了亡国奴。宋徽宗完蛋后,琼花也完蛋了。你朱皇帝难道想做宋徽宗第二?
朱厚照没法,只好怏怏地回去。
反而是等待传说中“凶残暴虐”的大暴君降罪的蒋知府,等了几天没等到锦衣卫来抓杀自己,有点过意不去了:自己这样忤逆他,他都不动怒,人家毕竟是皇帝,对吧?蒋知府权衡再三,请朱厚照吃饭。
朱皇帝真的带着刘良女和江彬等亲随去了。
七七八八地坐了一桌人。谁知蒋知府举起酒杯刚要尽地主之谊的时候,朱厚照忽然勃然变色,“好你个蒋瑶,你不是说要国库艰难,要节约么?为何置办这么奢侈的一桌酒席?我不吃了,你把这桌酒席折算成银子给我……”
蒋瑶和一众作陪的地方官目瞪口呆。
朱厚照却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某一个大醉醒来后的中午,他头晕眼花,被刘良女拉着去桂花园赏花。还没出门,听得江彬前来密报,说王守仁去临时行宫了。朱厚照大怒,这个奸夫也太招摇了,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底下**。他速速赶去捉奸。
王守仁并不是偷偷摸摸去的,他是大摇大摆地去,有通传禀报,走完了全套程序才见到了皇后娘娘。
王华被秘密放了,朱厚照也没再追究此事。甚至连王守仁也不管了。他似乎把这群人全部忘记了。但是,王守仁不可能忘记他,也不能忘记夏皇后。他曾经设法,想单独见她一面,但是,她不肯,也没消息。不得已,他只好采取这种公事公办的方式。
他去是为了送她一件礼物:放在小匣子里的心学大成著作。
那时,夏小宝就坐在大殿的椅子上,面色雪白。周围都是侍卫,宫女,太监。她的身子几乎全部窝在了椅子里,神情十分冷淡。
王守仁心里一沉,可是,他根本没法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安慰一句都不行。他行礼如仪。
她也看着他。心里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绝望。没可能了,自己和王守仁也一点也没有可能了。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而自己,也刚为别的男人流产。
王守仁起身的时候,看到她垂下眼睑,声音也很冷淡:“王大人,你来得好。你立下了平叛大功,如今天下初定,你也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你还是回浙江老家,孝敬孝敬你的父亲吧。”
王守仁心念转动,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他的意思。既然都要走了,何不干脆一起走?反正朱皇帝对她一点也不好--刘良女的大名朝野皆知,世人早就从坊间八卦里得知,朱皇帝的新**是谁了。
她重复:“王大人,你该回老家了!”
但是,他还没回答,只听得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响起:“没错,王守仁,你是该回老家和你的老婆孩子团聚,孝敬你的老父亲了……你平乱有功,朕赏你良田一千顷。至于朕和皇后嘛,也要启程回北京了……”
一阵酒味随着他的语气飘出来,以至于整个大殿全是熏人的味道。
夏小宝稍稍移开了目光,王守仁只好肃身退在一边。
只有朱厚照嚣张的发号施令:“众人听令,明日启程回京城。所有人等不得拖延,不得延后,不得有任何滞留的理由,否则,株连九族,杀无赦!!!”
他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到了门口,发现有人还杵着,又停下来,大喝:“你们还不散去?聚集在这里干什么?想造反吗?”
众人惊惶退下,王守仁也不得不退下。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视线对上她的视线,只看到一阵出奇的平淡,连愤怒都没有。他不知道,这已经是他和夏小宝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大殿上,只剩下了夏小宝和木奴儿,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很久之后,那句“株连九族,杀无赦”的豪言壮语,还随着朱厚照的酒意在大殿里回荡。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走,没有半点耽误。
夏皇后坐的马车一路颠簸。身边除了兀木烈和木奴儿,就只有马车夫。大家都知道,夏皇后失**了,彻彻底底又没戏了。风向,瞬间变了,再也不用巴结她了。
所有的笑脸,都转向了刘美人,前呼后拥,佣仆如云。
但是,也没人敢去招惹夏皇后,因为朱皇帝对她的供给也完全是按照皇后的标准,如果偶尔有人疏忽被他察觉了,必定遭到重重的责罚。
善于骑马的刘良女却沉不住气了,几天下来,根本没法**驰骋,就如她畅想的和皇上并辔驰骋,无限浪漫。夏皇后病怏怏的拖慢了全体人的行程,按理说,让她落在后面就是了。可是,朱皇帝不知怎么想的,虽然并不和夏皇后见面,但是,也不肯将她甩在太后面,他和刘美人的大部队,一直和夏皇后保持着三四里的距离。
只是彼此之间,也从不互相打听任何消息。这次漫长的旅行,一直持续到了冬天。
只是快到京城的时候,传出消息,朱皇帝生病了。他自己也不能骑马了,只能坐在马车里。
围绕他身边的自然有诸多御医,美人,一切照顾得妥妥帖帖。夏皇后不知道他因何生病,也不关心。直到这次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皇宫近在眼前。
迎出来的张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并没如昔日一样回到乾清宫或者坤宁宫,他去了豹房。带着他的新欢刘良女,甚至没有跟母后请安。
只有夏皇后穿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她的面前,面色惨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