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的末日(5)(1 / 1)
这恐慌一起,简直不可抑止。
她慌慌张张的:“现在陛下启用的是谁?”
“现在陛下信任的是钱宁,张永,江彬等人。”
江美人心里一喜,有了。钱宁,早年不是自己的心腹太监么?后来这厮见机得快,直接去跟了刘瑾,飞速蹿升。刘瑾垮台了,并不意味着他也垮台,相反他的机会来了。
她想到这一点,立即眉飞色舞,也不多说什么,立即把自己的私房钱一盘点,给钱宁送去一份厚礼。
果然,两天后,朱厚照就在钱宁的陪同下来到了豹房。
江美人喜出望外。
但是,朱厚照整日脸色都很阴晴不定。
美人歌舞,醇酒佳肴,都掩饰不了内心的空虚。他环顾这连绵起伏的豪华府邸,里面的飞禽走兽,占地几百亩的湖泊,上面游弋的天鹅……可是,这豹房里的人,几个是自己的知心人?
这些女人,一个个,为的是从自己这里得到更多的赏赐,她们,他们的家眷……而这些太监,拼命地捞钱,狐假虎威……他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自己身边的一切。
江美人再次敬酒的时候,他看一眼她谄媚兮兮的笑脸。
这个曾经绞尽脑汁,一身白衣,敲击编钟的女人--她本质上并不是编钟。关键时刻,她的**本色,暴露无余。
所有的讨好,都是**式的。
朱厚照忽然觉得自己也很低贱,就像一个低贱的嫖客。
脑子里浮现起夏皇后的脸--提着火铳,宜嗔宜喜。
他忽然跳起来,酒杯扔在地上:“小宝,小宝……小宝,快回来……”
江美人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远去了。
策马狂奔,身影正是往冷宫方向而去。
她满头大汗,大哭起来:“皇上,皇上……奴家到底犯了什么错?”
……
没人理她!
朱厚照一路狂奔,直到冷宫门口才停下来。
中秋节已经过了,月亮凄寒得不成样子。
他孤零零地站在冷宫门口,事隔多年,这里荒草丛生,寒鸦乱飞,成群结队的老鼠窜来窜去。
他慢慢地走过去,看着那间屋子。
屋角空荡荡的,当年的几件破家具更加腐朽。
千百度寻去,还是没有那一块玉佩。
忽然很心寒,非常非常的心寒--在没有玉佩的艰难时刻,夏小宝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
这玉佩,本来是他对她当初唯一的一点情意,只是,她没收到。
从他这里带走的,全是刻骨的仇恨。
难怪她这一走,就不复返了。
他忽然惊恐起来--不,小宝不会回来了。
如鱼归大海,鸟入山林。
难道还会回来自投罗网?
他大声地喊:“张永,张永!”
张永立即道:“皇上。”
“我问你,皇后真的说了,只要杀了刘瑾,她就回来?”
张永苦了。
当时,夏小宝只说,刘瑾必死,而且,杀刘瑾,也是自己先和杨一清定了主意。夏皇后根本没太过参与--也绝对没有说过那个承诺。
此时,他再也不敢欺瞒,扑通一声跪下去:“娘娘只说,若是我决心杀刘瑾,皇上必然有所犹豫。这时,就叫我一定要以死抗争,不可后退,否则,就功亏一篑了……但是,她说了,她自己一定会回来……”
朱厚照暴怒:“你不说的半个月么?半个月早过去了。”
张永跪在地上,只能叩头。
朱厚照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走出去时,忽然又问:“当年到底谁把那块玉佩拿走了?”
张永一愣:“什么玉佩?”
“我给夏皇后的玉佩。张永,你马上着令锦衣卫调查此事,先不动声色,免得打草惊蛇。等查出了,直接禀报我。”
张永领命。
内务府的仓库,第一次变得如此充实。
一大批人,昼夜不停,加班加点地在整理各种珠宝细软。
一见皇帝来了,立即请安。
朱厚照挥挥手:“继续忙。”
他亲自去一等珠宝地放置处,那里,放着太祖以来的各种珍珠。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身后主管内务府的女官:“女人的生日,送什么东西最好?”
女官那里回答得上来?结结巴巴的:“这……奴婢也不知道。”
朱厚照没有责备她,反而笑嘻嘻的,自言自语道:“我曾经见母后有一件珍珠大氅,非常漂亮。我也给小宝做一件。”
女官呆了,急忙道:“皇上,这个……只怕有点不妥。”
“有什么不妥?”
“当年,太后的珍珠大氅,是从成祖皇帝的收藏珍珠里挑选的……而太祖皇帝开始收藏的珍珠,是不能动的。”
朱厚照不以为然,明明太祖爷爷的珍珠,无论成色,大小均匀度,都要好得多。都是南海出产的极品珍珠,据说其中好多是当年缴获的靠水军起家的张士诚和陈友谅的财物,甚至元大都皇宫里的珍珠也不计其数。
这些给夏小宝做珍珠大氅最好不过。
他一挥手:“马上开始挑选,我要一批最上等的珍珠,给小宝做一件大氅。”
跟在他身后的张永也忍不住了:“皇上,娘娘向来简朴……只怕她本人并不喜欢这种大氅……而且,还动用太祖的珍珠……”
朱厚照一想,也有道理。
一转念:“哈,有了,刘瑾不是那么多珍珠?我去点点……”
他急忙来到刘瑾的财物收藏大库,一看,我的妈呀,这些上等珍珠,好多比太祖皇帝收藏的还要好。
服了。
大手一挥:“马上订做珍珠大氅,务求精美,一定要在皇后生日的时候尽善尽美地交给我。”
皇上发话了,谁敢不从?
朱厚照这才策马回到了坤宁宫。
人的习惯是很奇怪的。自从夏小宝回来后,他每天都住在坤宁宫,久而久之,反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寝殿。
他本就是个大玩家,对于任何人的看法,原本也是不在乎的,随便怎么说,我自岿然不动。
今日再一次回到坤宁宫,方觉得思绪如此复杂--那是一种极其孤独之后,所需要的认同感。
处决刘瑾后,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心腹--那些心腹,都是刘瑾的。
自己被架空了。
他觉得害怕。
无论是豹房,还是朝堂,都觉得满目野狼,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此时,自己太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了,相依相偎,而夏皇后,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他躺在**上,把玩着那盏细巧的熏灯,但觉香味一阵一阵扑入鼻端,隐隐地。仿佛跟第一次拿到时的香味不太一样。
他更是赞叹,这宫灯的手艺人可真巧,居然还能过一段时间,让熏灯散发出不同的香味。
只是,他不知道。
这香味,是夏小宝换过的。
出宫的前一天,她才把那香味换了。
王守仁得到刘瑾垮台的消息的时候,他还在贵州龙场。
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偏远地方,他只有几名父亲给予的随从。到达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驿站,那里只有一个快到70岁的老驿卒,一看有人来,当即高兴地放下手里的事情,回家养老了。
临走的时候,还一再叮嘱他:这里的人都不会说汉语,如果出现了说汉语的,你要当心,多半是流窜来的劫匪。
不但如此,这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老驿卒是当地人,住自己家。
王守仁没有宿舍。
但是,这难不倒他,连夜几日,和同僚们上山砍伐树木,风吹日晒,终于修起了几间屋子。
他每天的生活,便是和这里的苗民打交道,挨门挨户去教他们的孩子集中起来读书,写字。久而久之,便也和当地人处得十分融洽。
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是必须拿着锄头,挑起粪桶,自己耕作,真正的自给自足。由于人少,他和他有限的这几名随从兼职保镖,谁也不敢偷懒,才能保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收获足够自己吃的粮食。
他本是出身贵胄之家的豪门公子,自己也是进士,别说种地,之前连扫帚都没摸过。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别说美好的人生,一辈子,便只能守着这荒郊野外,甚至,连她的样子--夏小宝的样子都快忘了。
他第一次等来的消息,是朝廷颁布的--找一个借口,褒奖了夏皇后,也算是诏告天下,夏皇后替张太后舍身,如今,载誉而归,孝行感天动地。
再度为后。
他当即就懵了。
那是正午的事情,他站在阳光下面,握着锄头,就如一个辛勤之极的老农民,一口血就吐出来。
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异状。
鲜血和着泥土,很快,变成了泥土一样的颜色。
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不肯相信的事情,终于成了事实。
她变成了夏皇后!
自由自在的夏小宝,变成了深宫禁闭的夏皇后。
从此,彻彻底底,是跟自己无缘了。
这天下没有死不了的心。
如果他之前还抱着强烈的幻想,还在无数孤寂的夜晚怀念那**洞房花烛的风情,此时,全都变成了尖锐的利器,狠狠地刺向心口。
事业完了。
爱情完了。
这世界上一切,都将自己抛弃了。
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加上这样艰难的处境,心情变得极度恶劣。从此,人也变得越来越孤僻,暴躁。甚至那些随从都不敢随意招惹他,不知道何时,他就会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