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八节(1 / 1)
雨势越来越大,即便以射箭般速度穿梭在密林,月意然也半湿衣衫,当他最后跟着迅蜂抵达城隍庙时,身上已全部湿透。
城隍庙前,只躺着一具尸体,死法是被人瞬断了脖子,身上再无别处伤痕,尸体手握的刀同林中那些麻衣人使用的刀一样,所以他们应该是同一伙人。
但地上那一滩血又是从何而来呢?
月意然蹲下身,用指尖蘸起一点血,因为下雨的缘故,他无法用血的凝固程度推知打斗发生的时间,但凭雨的大小,他却可以从血被冲开的范围和稀释程度得知他只是距离此人死时晚了一炷香。
城隍庙里有一堆没有成功升起的木材堆,月意然看着满地的黑烟灰,下意识的忍不住猜想究竟是谁那么笨,连一堆火都不会升,明明引燃用的茅草应该放在木材中间,却散在了木材之上,这样不仅生不成火,还会弄得四处黑灰。
韩影身为江湖捕快,不可能做不了这简单的生火之事,所以当时在这庙里忙碌的一定是被韩影从棺材里救走的公侯小姐。
迅蜂在石台上停留下来,月意然也跟着上前看了看,发现布满灰尘的石台果有人依靠过的弧痕。他随即想到,迅蜂既然在这里停留,那么依靠在这里的便是韩影了,他救走公侯小姐后一定是在这里休息了一下,却不料杀手追来,双方进入打斗……
月意然回想起前面见过的那些尸体,从脖子的伤痕上可以看出韩影的剑法是快准狠的典型,而世间技艺,凡有所学皆成性格,韩影此人也必是心狠手辣之辈,所以,若非追兵只有一人,此处怎么可能只留有一具尸体?
对手是韩影的话,派出的追杀者是不可能只有一人的,因此这里的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韩影带着公侯小姐逃跑了。
可流光剑的主人韩影是不会逃跑的。
除非——
月意然看着地上的那摊快要彻底消失的血迹,轻声道:“韩影受伤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迅蜂已经飞出了城隍庙,往西面飞去。
月意然不在多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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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
山洞里,岩壁上滑下的水滴,正一滴接一滴地落进下方木床般大小的水潭里,传出一声声有节奏的轻响。
韩影微睁双眼,又迅速闭上,挣扎了一会儿后才完全睁开了眼睛。而意外映入视线中的,是一双哭肿了的又大又红的眼睛。
“黑木头,你没事吧?”蓝翎儿抬起右手,轻抚上他的脸,声音很明显带着哭腔。
她哭了,为什么?
韩影看着蓝翎儿,问道:“你受伤了吗?”
蓝翎儿摇了摇头,“没有啊,笨蛋黑木头,受伤的是你啊,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
蓝翎儿嚷道:“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啊,背后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
韩影坐起身来,脑袋有些晕沉,他摇了摇头,缓缓地回忆起来,不久前,为了去救蓝翎儿,他生生扛下了从身后落下的剑花强行脱离剑网。背上的伤,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至于他们两人是如何到达这个山洞,记忆就不清不楚了。
韩影看了看周围,这个山洞似乎是那些上山砍柴或采药的村民们发现后开辟出来的,可以用以躲雨或过夜,岩壁的角落里,都还有散落着一些用过的干柴以及食物的碎屑。山洞的面积不大,也就是普通民房的厅堂大小,由于深处由岩石形成的积水潭占了三分之一大小,整个山洞都充满了一种幽寒的感觉,幸而蓝翎儿经过在城隍庙里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有了经验,在山洞中间升起了一堆小小的火苗,才让人不至于感到太过寒冷。
韩影摸了摸自己的背,那里已被包扎好,似乎还上了什么止血的好药,没有了疼痛,反而有种丝滑的凉意,好像有极软的丝绸划过脸颊,很舒服。
他又看了看少女的衣裙,那一片若水冰蓝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想来身后用来包扎的布就出自那里。
蓝翎儿雪白的里衣裙角和淡蓝色软靴都布满了血迹,山洞右边角落里也有一处殷红,这些都说明她所说的并不夸张,那几道剑伤,的确把韩影伤得不轻。
“你会医术?”韩影转而问道。
蓝翎儿摇头,“我不会,但我看过许多书,勉强知道一点,而且那些剑气不过是伤到了皮外,所以我只需给你涂了点伤药,并不能算施用了什么医术,那只是体力劳动罢了。”
蓝翎儿见韩影舒醒过来,便渐渐转涕为笑,“出门前,水姨赛给我好多药,我嫌麻烦,就只拿了三瓶,幸好其中一瓶是暗月膏,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治你的伤。”
说着,蓝翎儿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子,得意地在韩影眼前晃了晃。
暗月膏——!
韩影有些震惊,这可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据说,就算是断筋碎骨,涂抹上暗月膏三天后,也能恢复如初。蓝翎儿居然为了医治他那小小的皮外伤使用这么珍贵的暗月膏,究竟是因为她不懂这药膏的稀珍,还是因为……她很关心韩影。
韩影看着那小瓷瓶,不管怎样,拥有暗月膏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蓝翎儿的身份,绝不简单。
他们二人相处时间短,韩影又一心想着案子,所以才没有详细询问蓝翎儿的来历,如今看来,对方的出现却是有很多问题的。
这蓝翎儿的穿着打扮,与江南寻常人家的女儿无差,但她一身灵气逼人,绝不是世俗之地养得出来的,且之前看她生火的样子,明显就是从未干过粗活的娇小姐,可奇怪的是,她又完全没有侯门小姐的傲气架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韩影终于问了出来,前面他一直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少女,只是因缘巧合才被当成赵文宁闯入了这件案子,可现在,韩影才反应过来,普通女孩子哪有暗月膏,又哪会没事干跑去找骗神了千佛。
蓝翎儿睁着大眼睛,懵懂的看着韩影,“嗯?你干嘛又问我是谁,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蓝翎儿啊。”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韩影逼视着蓝翎儿,冷峻的脸色立刻把蓝翎儿震慑住了。
“黑……黑木头,你干……干嘛,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怕。”
蓝翎儿可怜巴巴的望着韩影,而在望向对方眼睛的这一瞬间,韩影的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顷刻间便软了下来,他侧过脸,不再说话。
蓝翎儿怔怔的看着韩影,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说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对吧。”
韩影抬起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自己不该怀疑这个少女的纯真。
“我也很想告诉你。”蓝翎儿的那一张俏丽的小脸蛋,就像吃了一大碗苦苦的药汤似的,耸拉着,“可是我出来时,答应过师父,不能将自己身份告诉任何人。”
师父?韩影心中暗暗思索,蓝翎儿会不会是像小剑圣月意寒那样,被隐居世外的高人所收养的孩子呢?
“那你出来,就是为了找了千佛?”
“一开始不是的。”
蓝翎儿说着,朝对方伸出左手。
韩影这才注意到,少女的左手上戴着一个相当怪异的首饰,五个薄如蝉翼的暗黑色指环恰好地紧贴着她纤细的五指,每个指环上都连着一条细细的暗黑色手链,这些手链相互交织成网状,将她整个手背都盖住,最后集结于手腕上与指环同样稀薄的镯子上。
而网状的链条上,每两条链子相交的结点处,都套着一个精致小巧如蝼蚁般大小的银色铃铛,不过这些铃铛没有任何声响,似乎只是链条上的装饰,而最让韩影感到诧异的,是五个指环和镯子上刻录的银色图文。那些字符似文似字又似图似画,若不仔细观看还会以为是给单调的暗黑色背景一点装饰,但细下琢磨,便能感觉到这文字在传递着什么神秘的信息。
蓝翎儿见韩影一脸出神的样子,便用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黑木头?你认识这条手链吗?”
韩影摇头,“不知道,不过了千佛肯定知道。”
蓝翎儿露出欣喜的表情,“你也这么说?”
也?
韩影问:“是谁让你找了千佛的?”
“是鱼老爹爹,是他带我出来的。”蓝翎儿收回手,“这条手链是我娘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就想着是不是知道了这条手链的信息,我就可以找到娘亲了。”
韩影望着一脸充满希望的蓝翎儿,问道:“你不是有师父吗?他不知道你娘是谁?”
一提到师父,蓝翎儿就又立刻摆出了一副苦瓜脸,“师父是小气鬼,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可是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来找。”
“哦,对了,黑木头,光顾着说话了,都没给你喝点水。”蓝翎儿站起来,跑到水潭边上,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半张芭蕉叶,捧起了一些水,然后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递给韩影,“本来受了伤的人喝温水会好一些,但现在这样也没办法了。”
韩影接过绿叶,浅浅的喝了一口。
“再喝一点。”蓝翎儿要求道。
韩影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勉强又喝了一口,他不知道为什么,嘴里的泉水明明是冰冷到了极点,但身体里却升起了一阵温意。
看见韩影把水喝完,蓝翎儿才放下心,开始把注意力转到目前的事情,“黑木头,为什么那群人要抓我呀?”
韩影望着蓝翎儿,他一开始就自报了性名,但是她一路上还是喊他黑木头,给出的原因还挺充足,说什么穿着一身黑衣还总是沉着脸、闷闷的不吭一声,俨然就是一块可以行动的黑色木头。
“他们抓的人不是你,而是公侯小姐赵文宁。”
“文宁?”蓝翎儿疑惑,“他们为什么要抓文宁,是文宁的爹爹派来找她的人吗?”
“他们不是晋安侯的人,不过——也不一定。”
韩影突然想到,自己曾查处过一件官府与盐帮勾结的案子,当时晋安侯不幸牵连其中,差点就要被诛连,所以这件失踪案未必不可能是晋安侯贼喊捉贼,自己藏起了女儿,将他这个曾经害得堂堂侯爷锒铛入狱的捕快引来派来杀手除掉。
“啊啊啊——你一会摇头,一会儿又说不一定,我已经晕了。”蓝翎儿甩着脑袋,一副崩溃的样子。
韩影站起身来,“先别想这个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可是外面在下雨呢。”蓝翎儿也站起身来,“你又受了伤,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山洞,把你背进来,你要是……”
“你背我进来的?”韩影突然侧过脸来,看着蓝翎儿。
“是啊,你抱着我飞奔到一半就倒下了,把我屁股都摔痛了呢,我本来想骂你,结果却发现发现你背后全是血,简直吓死我了……你好重,我把你背起来,费了好大力气……”蓝翎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韩影目不转睛的凝视让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她又迷糊了,下意识的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就在这一刻,韩影再一次怔住——那一只美丽的蓝色荧光蝴蝶,似乎变成四只,正在他眼前,就在她身边,翩然起舞。
“喂——”蓝翎儿吼了一声,“黑木头,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
韩影恍然惊醒,然后迅速埋头,内心对自己刚刚的失神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虽然他完全不能解释这种不安是什么。
“黑木头,你的伤不能淋雨,我们现在先暂时在这里待一下吧,暗月膏的疗效很快,等伤口愈合了,我们再出去。”
实际上,就算出去,韩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出去后遇到来历不明的两方人马,受伤的他也只是会处于不利地位,但他不想和蓝翎儿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因为心里突然觉得很闷,非常的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