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落花应似坠楼人(1 / 1)
金秋是短暂的,天气很快转冷。王者香整天开着电暖器对着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注意节约电费。因为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冻着,就做不下去了。
将近元旦的时候,王者香终于把计划在病中完成的事情做完了,她把电脑上的成果全部装进了一个文件夹里。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只能在病好之后才能开始。所以,王者香正式地无事可做,可以开始真正的休养了。
王者香真的是太累了,她一天可以睡上16个小时,也不觉得有充上电的感觉。而且,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或者是半睡半醒时,总有一些对王者香来说很陌生的想法袭上心头,比如时常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有任何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妄想做成什么事情简直是自取其辱。有的时候她也会想,看别人一个个都能轻轻松松地活在世上,干活吃饭,成家养孩子,而自己一个人过都举步维艰,这难道不是自己有错有毛病么?自己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和别人站在一起呢?本来很少做噩梦的她也越来越频繁的做噩梦,梦见小时候怕老师,怕家长,梦见作为大人怕领导,怕同事,梦见怕黑,怕一个人,怕别人笑她不理她……她本来早已不怕的事情,在这些半睡半醒的梦里也变得怕了。更让王者香受不了的是,她还梦到杨建的怀抱很温暖,梦见自己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对他说“不要离开我,我会变成你喜欢的那个样子”…… “不对啊”,王者香想,“我已经早就不爱他了阿,怎么会做出这种恶心的,没尊严的梦来呢?这些莫名其妙的夜梦和白日梦,都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被别人附体了?附体的那个幽灵要拆掉我原本的灵魂不成?”
随着这些蚕食自己灵魂的意识流越来越多,王者香越来越惊惧焦虑。她又把那份关于肾上腺过劳的ppt拿出来看,在最后一页上找到几行字:病情严重到一定程度,患者性格会改变,比如自尊心自信心下降,变得更易恐惧。
“不可以!不行的!”王者香握着ppt浑身颤抖,大口喘息,“我要尊严,我不要失去自尊心,我不要恐惧,我发过誓要拒绝恐惧的!”可是,王者香不要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直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两件东西,尊严和胆量,就要被疾病夺去了。命运从人身上夺去东西的时候,会考虑人失了那件东西还能不能活下去吗?
王者香瞪着眼睛一夜无眠,想了一夜,然后凛然毅然地给自己想好了归宿。电暖器不够温暖她的,她还想要点别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去天国找奶奶之前,就是把所有的火柴全部划着,贪婪地享受她可以得到的所有光和热,因为她一辈子冻够了。王者香此刻也急需一个人来到她旁边,好好暖暖她,让她好好享受一下。
只是,应该找谁呢?吴娟?不行,不能这么对吴娟。杨建?更不行了,王者香爱过杨建,虽然现在她已经不爱他,她怎么知道杨建身上曾经令她不能抗拒的气味是否会再次对她的病体发挥作用呢?她怎么知道杨建不会再次蓄意侮辱她呢?何况她不久前刚做过那样耻辱的梦,她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病体会做出正确的举动,如果她真的不由自主地屈服在他的怀里,那么她这一生的结局,就不是“质本洁来还洁去”,而是“犹如红叶飘落泥坑”。
程瀚文是可以的。虽然他对王者香也是不尊重的,但他起码没有做过刻意当面侮辱王者香的事。他心里不尊重王者香,但如果王者香心里也不尊重他,也不对他真诚的话,也就扯平了。最重要的是,王者香从未爱过程瀚文,不可能在他的怀里屈服沦陷,就不会为了他做出违背自己尊严的事来。
于是,王者香拨通了程瀚文的电话:“瀚文,你能来看我吗?我需要你陪一下。”
程瀚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喜:“真的?怎么今天想起找我啊?”
王者香说:“就是想你了。你最早什么时候能来?”
程瀚文的声音除了惊喜之外,又加了点狐疑:“我老婆后天陪我岳父到外省看病,后天就可以。为什么突然想我啊?”
王者香笑了笑说:“没有为什么。我地址变了,春水街12号5栋604。晚上来的话,你带个手电吧,没有电梯而且楼梯灯坏了很久没人修。”
程瀚文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地松了一口气:“是这样呀?你住在那里啊?我知道那里。你怎么搬到那种破地方去了啊?”
王者香叹了一口气说:“我没工作,没钱了,这里便宜些。”
程瀚文说:“哦,我明白了!乖,我后天过去,见面说。”
王者香吩咐说:“给我带点好吃的来。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程瀚文说:“我接你出去吃饭吧。”
王者香没有答应:“不要,我要歪在家里吃。”
程瀚文忙不迭地说:“好好好。”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隔天,王者香出去洗了个澡,梳梳头,化了点淡妆,喷了点香水。程瀚文是6点钟来的,果然带了两个菜一个汤的晚餐,还有一大袋水果和零食。“来,我正好还有一瓶酒。”王者香笑吟吟地迎他进来,动手拿碗筷摆饭菜,拿酒杯倒酒。
程瀚文环视了一下房间:“这个地方真是太寒酸了。你什么时候搬到这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王者香主动拉起程瀚文的手:“搬过来一个多月吧。地方是寒酸了点,不过这床还是我们头一次睡过的那张床,桌子还是我们头一次吃饭那张桌。你给我装的窗帘现在没有地方挂,但我也随身带来了。”
程瀚文一把搂住王者香的腰,把鼻子贴上她的额头:“哟,一些日子不见,变得这么会说话啦?”王者香妩媚地笑着靠进程瀚文怀里,并不说话,程瀚文又问:“瘦多了呢。”
王者香反问说:“不好看吗?”
程瀚文笑了笑:“瘦了怎么会不好看?女人就是越瘦越美嘛。”病弱的王者香,此时在程瀚文眼里像一朵惹人心动的小花。
然后,两个人肩挨肩地坐下来吃饭。王者香的胃口变得很小了,不过她贪婪地把程瀚文带来的每种食物都要尝一点,把每种零食的包装都打开,都吃一口。她给程瀚文倒了半杯酒,自己也倒上一个杯底尝尝。
程瀚文喝过几口酒,揽住王者香的肩:“香,现在想通了?让我照顾你吧?”
王者香一边吃东西,一边点着头:“你是我最后一个男人了,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了。”
程瀚文开始亲吻王者香,王者香毫不抗拒。“香,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一旦这么说,就不会反悔的。我对你的承诺也不会反悔。我会好好疼你,不让你受委屈,让你一直不担心吃穿,好吗?我明天就给你找个新地方住。”
王者香继续点着头:“嗯。其他的我都不想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程瀚文“嚯”的站了起来,把王者香抱到床上。王者香笑吟吟地望着他解衣服……
王者香从来没厌恶过程瀚文的身体,这次欢会让她的身体愉悦而满足。她好久以来只会出冷汗,今天终于出了一身热汗。
等程瀚文赤身裸体地睡熟后,王者香就蹑手蹑脚地坐了起来,又是梳梳头,又是补补妆,穿着性感的小睡裙向阳台走去。此时还不到10点,夜色虽静,周围的居民楼里也有几户人家有灯光,人影彤彤,楼下的那家也像平常一样亮着灯,隐隐有电视的声音。
这是一个她多么熟悉的世界啊。她把它端详了几分钟,然后轻声说,“贝贝,阿姨来了,等这个世界变好了,我们再一起回来。”说着,她把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打开了一条缝,走上阳台,把门在身后关上。顿时一阵冷风扑向她衣着单薄的身体,让她无法忍受。王者香迅速的从地上捡起一个绳圈套在脖子上,用最后一点力气翻过了阳台栏杆,在夜空中坠落下去。绳圈的另一头是系在阳台栏杆上的。绳子绷直,然后颤了几下,就静悄悄的,笔直的挂在那里了。
这个世界对于王者香的全部意义,就在这一刻结束了。她纤瘦的身体,就垂在楼下邻居的阳台窗前,像折断的花茎上连着的一朵小花。王者香杏目低垂,好像从空中俯视着人世。